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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7:04:22 作者: 尤四姐
    一宮的女人,剩下算得男人的全歸司禮監管,到了明刀明槍的時候,頓時有種胳膊擰不過大腿的感覺。

    珍嬤嬤眼看不好,這回的事兒怕是要崴泥。門上幾個少監面色森冷,活像廟裡的泥胎,這會兒要是不照著梁遇的話辦,太后恐怕真要下不得台了。

    珍嬤嬤很有眼力勁兒,她不聲不響走出暖閣,悄悄沖殿內所有人擺手,把人都遣了出去。少監們見當值的散了,這才退出慈寧宮,這偌大的殿宇立時空蕩蕩的,像個被人遺棄的廢墟。

    坐在南炕上的太后有些慌,強自鎮定了說:「梁遇,你如今可真是一手遮天,都霸攬到我慈寧宮來了。」

    梁遇哼笑了聲,「太后娘娘過獎了,原本臣也不是這樣的人啊,當初臣來諫言,求娘娘立楚王為太子,那時候咱們通力合作,分明是個雙贏的局面,為什么娘娘在坐上太后寶座之後,又心生不滿了呢?娘娘,您知道自己吃虧在哪裡麼,就是吃虧在沒兒子上,先帝的幾位皇子裡頭,只有立楚王才是對您最有利的。您要是還念著晉王,那可就失算了,聽說成順妃在外埠過得並不好,晉王壓根兒不孝順她。一個連親娘都不在眼裡的人,就是個實打實的反叛,還會在乎您這位姨母?」

    江太后被他說得耳根子發燙,雖然都在理,但人心不足的時候,總是這山望著那山高。

    太后冷笑,「我這會子就過得舒心麼?一個奴才都爬到我頭頂上來了!」

    梁遇負著手,慢慢點頭,「但這個奴才不會要了您的命,好歹皇上叫您一聲母後,臣還是敬重您的。可您要是一味地胡攪蠻纏,有失國母風範,那臣有的是對付市井無賴的手段,太后不信可以試試。」

    太后簡直被他說的回不過神來,她這輩子過得順遂慣了,在家是嫡長女,進了宮就做皇后。後來先帝駕崩她又升了太后,哪裡有人敢這麼對她說過話!如今可好,竟被一個內官夾槍帶棒地數落,她氣得心頭出血,耳膜鼓脹,霍地站起身道:「梁遇,你這是在教訓我麼?」

    梁遇說不敢,「臣只是勸諫娘娘,多大的胃口吃多大的碗。眼下皇后人選已經定下了,您何苦還揪著不放呢。明兒就是天地大宴,皇上要宴請徐太傅一家,依臣之見,娘娘要是咽不下這口氣,越性兒稱病倒好,也免得場面上難熬。」

    太后險些被他氣死過去,「好哇,這是在限制我的行動了,我還是大鄴的太后,你敢造次?」

    梁遇拱了拱手,「臣說句您不愛聽的,但凡您的手段配得上您的脾氣,臣當真不敢。如今皇上親政在即,臣就得守好各處,不能讓這宮闈亂了分寸。娘娘呢,就在慈寧宮安心頤養,要是底下人慾圖挑唆,那今兒走丟的兩位嬤嬤就是榜樣,他們沒這個膽兒。」

    他是笑著說完的,可那話像吐著信子的毒蛇,一點點纏上來,纏住了人的脖子,叫人喘不過氣兒。

    太后跌坐回了南炕上,看看這處境,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她不由苦笑,「真沒想到,我這太后竟讓你拿捏住了,可真該長哭啊……我只問你,究竟有沒有那個冒我之名假傳懿旨的人?」

    梁遇搖頭,「臣只管聽張首輔的差遣,張首輔說有這個人便有,張首輔說沒有,那便是沒有。」

    太后一哂,悵然道:「也怪我失算,點了張恆主理,反給了你推搪的藉口。你也不用給我賣乖,我還能不知道你的野心麼,打從你那回來給楚王諫言,我就瞧出你這人不簡單。司禮監也好,東廠也好,都只是你的跳板。你認了這麼個妹妹,把她送到皇帝跟前,只要這妹妹能懷龍種,你就能一輩輩兒地挾制下去。司禮監掌印,哪兒能填得滿你的胃口,你怕是想當太上皇吧!」

    這就是開誠布公,話說得要多難聽有多難聽,但不可否認,太后比他想像中的聰明一些。但這種事只可意會不可言傳,說出來便是罪大惡極,該誅九族的。

    梁遇呵了呵腰,「太后娘娘太高估臣了,臣沒有這個心,也沒有這個膽兒。臣走到今日,一應都是為了皇上,娘娘可以不待見臣,卻不能懷疑臣的忠心,您為泄私憤如此詆毀臣,實在不成體統了。」一面說,一面卻行兩步,退到了栽絨毯的中央,長長作了一揖道,「娘娘鳳體違和,那明兒的大宴就可不必參加了。今天時候不早,臣還有要事處置,娘娘歇著吧。明日臣會照著大宴的菜單,另給娘娘置辦一桌送進慈寧宮來的,請娘娘放心。」

    他說完轉身走了,腳下匆匆下了月台。司禮監的排場向來不小,一干手下當差的真拿他當祖宗似的捧著。太后隔窗喪魂落魄地看著,見珍嬤嬤進來,喃喃說:「珍兒,我這太后的尊榮,也就到今兒了。看梁遇的意思,他是想禁我的足,把我圈死在慈寧宮裡了。」說著,往日的榮光像海水一樣涌過來,她從未想過自己的晚景會如此淒涼,一時忍不住,伏在炕几上哭起先帝來。

    總之太后這個棘手的麻煩暫且解決了,對明晚的大宴反倒好。只是要防著她魚死網破,到時候在門禁上多加人手防範,應當掀不起什麼浪花來。

    一行人走在夾道里,眼看著天要黑了,今晚上的天色很奇怪,頭頂上飄著雪,長庚星卻掛在了西邊宮牆上。

    月徊雖沒受皮肉傷,但也不宜挪動,今晚上大約要留宿在他值房了。留在他值房……一根奇怪的線在他心頭吊了一整天,不知從何處來,另一頭也不知該拴在什麼地方,終是不能細想。他進了衙門,回身吩咐曾鯨:「另收拾一間房給我過夜,別離多遠,防著姑娘叫人,我聽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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