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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7:04:22 作者: 尤四姐
不過月徊氣大發了,她滿臉不忿, 呼哧呼哧地大喘氣兒,他沒法子, 只得和聲敷衍:「東廠承辦的案子多了,動輒要人性命,人手常不夠使。小四才進去就提拔了幹事,原是破了格了, 再不盡心當差,豈不落人話柄?他進東廠難道不是為了出人頭地?將來升百戶、千戶,總要叫人心服口服,才好壓得住底下那班番子。快過年了,衙門裡積攢的陳案年前要清算,活兒不拖到來年,爭如老百姓過年關,衙門裡也有年關。」他回身看著她,淡淡笑道,「你這麼大人兒了,弟弟沒回來就耍性子,哥哥不是在呢嗎,動這麼大肝火幹什麼?難道和哥哥一塊兒吃飯,倒不賞臉?」
月徊被他說得有點不好意思,赧然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就是惦記小四,回頭我進了宮,愈發不能見著他了。」
天大的難題,到了梁遇跟前都不算什麼,他說:「未見得,別的女官不能出宮,你是我妹子,要走動走動,不過我一個眼色的事兒。」
這麼一來頓時排解了,月徊憨笑道:「唉,我犯傻,讓您見笑了。我其實是怕小四不得哥哥喜歡,您撂著他,那些檔頭給他小鞋穿。」
燈下的梁遇和顏悅色,說得誠摯非常,「我怎麼能不喜歡他呢,家裡人口原就少,難得你有個貼著心一塊兒長大的鐵哥們兒,你既認他當弟弟,我自然也拿他當手足。」
月徊聽了,心放下一大半兒。她在碼頭上混飯轍的時候不好糊弄,到了家心眼子全收起來了,哥哥說什麼她都不起疑。就是天兒太冷,又是正化雪,怕小四上外頭凍著。只是不好說,回頭哥哥覺得她老婆子架勢,小四那麼大人了,她還要管他穿衣吃飯,真打算給他當媳婦兒了。
她想了想,「那成吧,咱們自己吃。」對曹甸生道,「曹管事,這就預備起來吧。」
曹甸生應個是,退出去置辦了。梁遇見她煞了性兒,才懶懶轉過身去,攏起頭髮挽了個髻。
鏡前放著一隻妝匣,他在裡頭隨意挑揀,男人不像女人,有各色繁複首飾,男人至多不過髮簪香囊扇墜子。那個紫檀的盒子裡,並排放了幾十隻簪子,各種質地各種款兒的都有。他的手指慢慢划過去,最後挑了支白玉的,簪在了髮髻上。
回頭瞧瞧她,他啟口問:「皇上賞的金魚簪子收好了?」
月徊嗯了聲,「那不是御賜嗎,可不敢弄丟了。」
梁遇聽了,垂手從一堆簪子裡頭取了支翡翠的,頂上雕著纏枝寶相,水頭油潤半點棉絮也無,朝她遞了過去,「你回來,我還沒送過東西給你,這個你留著吧,款兒不拘男女,你戴著也好看。」
月徊茫然接了過來,「給我的?」
梁遇說是啊,「不比那支點翠金魚的值錢?」
月徊托在掌心裡,低頭仔細瞧,不敢做出市儈的樣子來,雖然這簪子足夠換一間臨街的鋪面了。因它是哥哥的物件,她覺得沖它喘氣兒都是褻瀆,是罪過。不過哥哥這份攀比的心,也著實太厲害了,人家皇帝送點翠,他就送翡翠,其價之高,遠勝前者。
月徊咧嘴笑,「您是和萬歲爺比闊呢?」
梁遇拿眼梢乜了乜她,「比什麼闊?又不叫你賣了它。只是哥哥的物件,留著是個念想,將來要是各奔前程……」
「我都進宮了,還奔什麼前程吶。」她小心翼翼撫撫簪身,靦臉道,「要奔也是奔您。」
有了這句話,也算慰心,梁遇笑了笑,「我記在心上,但願隔上一年半載,你沒改主意。」
月徊瞧瞧他,覺得今天哥哥有點兒怪,句句說得讖語一樣。是不是進宮這事兒,他在心底里還是猶豫的?
男人吶,有些話不好說出口,月徊明白。於是她把簪子往頭髮上一插,攬著他的胳膊說:「您怕我皇權富貴見得太多了,就忘了您這個哥哥了,是不是?您別發愁,我想爬上去不也得靠您嗎。」
巨大的黃銅鏡里倒映出兩個人影,梁遇看她溫軟倚在身旁,心裡漸生惆悵,「什麼時候你想往上爬了,知會我一聲。」
月徊剛要應,就聽門外曹甸生通傳,說席面都預備停當了,請督主和姑娘移駕。
吃飯的地方設得不遠,像這樣的府邸,每個院子裡都有一個小花廳,冬天燒上地炕,轉供吃飯所用。
月徊移過去,坐在椅上看,滿桌子菜色,裡頭有她特意吩咐的炸鵪鶉,那是小四最愛吃的菜。這會兒可好,吃飯的人又少一個,兩個人吃不完了,多糟踐吶。
梁遇是過慣了驕奢日子的,有的菜原封不動,賞底下人就是了。
兄妹兩個的晚膳排場很大,吃得卻很簡單,梁遇連酒都不喝,上桌和她對捧著碗,只管吃飯,這樣吃法兒,挺可惜了滿桌子佳肴。不過更可惜的還在於吃得不安穩,一會兒有錦衣衛衙門裡的案件回稟,一會兒又有外埠千里迢迢趕來拜會的官員。到最後他只寥寥用了幾口,就撂下筷子換了衣裳,上前院會客去了。
月徊的住處,和待客的庭院只隔了一個小花園,隱隱約約能聽見那頭觥籌交錯的聲響。她躺在床上,因下半晌睡過一覺,一時沒有睡意,梁遇的嗓子鋼刀拭雪般清朗凜冽,寒夜裡聽著格外清晰。
她閉上了眼睛,聽見哥哥的笑聲,半是優雅半是自矜,仿佛很好說話,卻又處處透著機鋒。那些來拜訪的官員應當是礦上的,謹小慎微地奉承著,說有個差役在開採地以北二十里拾著了狗頭金,沒準兒那裡有金礦,進京來呈敬掌印,另請示下,朝廷要不要加開金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