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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7:04:22 作者: 尤四姐
    承良點了點頭,「好小子,有見地。不過有一樁不一樣,荊軻是爺們兒,裡頭那位可不是。」

    太監的那點腌臢事兒,用不著明說,一點就透。董進臉上放光,「您的意思是……」

    承良隱晦地笑了笑,「萬歲爺那頭髮了話,要把人留在御前,既留下,臨幸抬舉,不是早晚的事兒嗎。咱們這些人,費老鼻子勁兒搭上老娘娘們,圖的不過是個面子,老祖宗圖的卻是實惠。茲要是那位得了勢,老祖宗再托她一把……你琢磨琢磨?」

    董進心知肚明,掩嘴兒葫蘆一笑,「老祖宗就是老祖宗,比誰都看得長遠。譬如帶孩子,自小領大的誠心孝敬你,貧賤時候結交的人,將來發跡了也不忘舊情兒。不過兒子聽說,這姑娘是老祖宗族親……」

    「就得『親』,『親』了才好說話兒。」承良在自己的下巴上薅了一把,「別說假親可冒認,就是真親又怎麼的呢,咱們這號人……壞不了事兒。」

    橫豎底下人就得有眼力勁兒,拖延拖延,給那二位製造點兒獨處的機會,一來二去的,情有了,老祖宗日後人財兩得,還能少得了他的好處?

    董進見縫插針地,對他乾爹的機敏表示了一番讚嘆,末了說:「楊愚魯和秦九安那兩個小子沒憋好屁,見天兒在老祖宗跟前賣乖,鐵了心的要把您比下去。論資歷,他們倆給您提鞋都不稱頭,如今倒和您爭起秉筆的銜兒來。」

    秉筆是個肥缺,個個都仰脖兒看著,成敗與否,各顯神通。承良自恃當初找人的差事是自己承辦的,比旁人也會動腦筋,多了些小聰明,因此這回擅做了主張。看看時候,太后禮完佛有兩刻鐘了,確實是時候了,於是捏著鑰匙進了大殿,繞過垂掛的重重幢幡,停在小門外回話:「老祖宗,太后留小的打聽御前的事兒,實在走不脫,耽誤了工夫,請老祖宗恕罪。老祖宗受累,窩在這麼個小地方兒,小的這就給您開門。」

    門上銅鎖開開,就見姑娘正穿鞋,承良仔細留意了一回,掌印衣衫端正,看不出什麼異常來,不由有些失望。不過轉念再想想,姑娘已然在宮裡留宿過,那天就是住在內奏事處值房裡,要有事兒早出了,也不必等到這會子。

    看來這回是多此一舉了,承良覷覷掌印臉色,滿以為或喜或怒能看出來分毫,可惜一切如常。這會兒便有些惴惴,底下人伺候上司,最怕的就是這樣,越平靜,背後不可測的可能便越多。再瞧瞧姑娘臉色,她照舊一副樂呵呵的模樣,問:「已經到了飯點兒了吧?今晚上吃什麼呀?」

    承良道:「老祖宗夜裡吃得清淡,有青菜燒雜果、醬黃芽菜,和一品梅花豆腐。」說罷賠笑,「您想吃點兒什麼呀,或是有喜歡的,我吩咐膳房現做了來。」

    月徊想了想,要吃要喝的似乎不大合適,便笑道:「夜裡吃得多了盡長肉,清淡些的好。」

    還是梁遇發了話,「加一碟胭脂鵝肝吧。」聽說皇帝用膳時,她那雙眼睛盡往那盤菜上瞟。可憐見兒的,皇帝讓她吃,她還裝樣。

    承良忙應了個是,掌印不說話,天就要塌,可要是聽見他開腔,不拘說的是什麼,都讓人有爬出閻王殿的慶幸之感。

    董進不得傳喚不敢到跟前來,只遠遠在亭子邊上垂手等著。掌印沒有停留,快步出了咸若館,那位一同被關在斗室里的姑娘一身內侍打扮,要看身形,真是個半大不大的少年模樣。

    興許乾爹就要加官進爵啦,董進見了承良便笑得花兒一樣。正要張嘴,承良殺雞抹脖子沖他比手,他忙噤了口,愕著兩眼望著承良。

    承良踱過去,嘆了口氣道:「趕緊的,吩咐膳房預備胭脂鵝肝。」

    董進不明所以,「老祖宗從來不吃那東西啊,說嫌髒……」

    承良嘖了一聲,「琢磨什麼呢,不是老祖宗要吃!」

    一個不吃內臟的人,能容許鵝肝上他的飯桌,那得多大面子!姑娘不尋常,這是肯定的,不過還有一樁讓他想不明白,太后禮佛,掌印卻帶著人躲進了裡頭的小隔間,究竟是什麼緣故?按說上頭不透露,也不由他過問,但事情蹊蹺得很,實在叫人費思量……

    那頭膳房的內侍魚貫送夜裡的吃食進來,每個盤兒上撐著金絲小傘,傘的八個角俱掛著銀制的小鈴鐺。食盒打開,盤子擱在桌上,那小傘受了震動,簌簌一陣輕響。

    宮裡每頓吃飯,排場都做得很足,月徊因有外人在,不便就此坐下,只好站在一旁侍立。面前低眉順眼的小太監往來不斷,原本她只要等人散了就成,沒想到這時站在最上首親自擺盤的那個隨堂,順手把菜碟子遞給了她,示意她往桌上運。

    月徊忙呵腰接過來,她倒很喜歡能找著一兩樣自己可乾的活兒,畢竟以前碼頭上奔波慣了,忽然閒下來沒了主意。不過這個隨堂和駱承良不一樣,他冷著臉,完全就是尋常模樣。月徊有點兒納悶,倫理說司禮監高品階的少監們,多少知道她和掌印有淵源,不說點頭哈腰,至少還有個笑模樣。這位倒好,看樣子把她當成了普通小太監,一道道菜經了他的手,又轉頭遞給她擺桌子。

    終於菜盤兒碗碟都準備妥當了,侍膳的人都退出去,月徊看這人轉過身,悠著聲氣兒朝梁遇回稟:「老祖宗,歇一歇吧,膳都上齊了。」

    梁遇擱下手裡的題本,回身在桌前坐了下來,也沒瞧月徊,一面讓人伺候擦手,一面道:「還是咸若館,明兒弄得清淨些,我有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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