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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7:04:22 作者: 尤四姐
梁遇向慈寧宮方向眺望,寒聲道:「江太后。」
第20章
上回扮皇帝,這回扮太后,做人做到這份兒上,一輩子算是「圓滿」了。
月徊說成啊,「誰還能殺我兩回呢,多早晚讓我出馬?出馬前我得先聽聽太后的嗓子,能不能糊弄那些人,也得看造化。」
她說得爽快,梁遇倒有些不落忍,蹙眉道:「哥哥把你帶進宮,讓你攪合進政事裡頭,實在對不住你。」
他低頭看她的時候,眸中煙雨迷濛,月徊最愛看他的眼睛,兄妹倆五官不像,但她堅持認為,自己的眼睛某種程度上和哥哥的一樣漂亮。
「憑您和我的交情,說得上這話?」她大度完了頭前後探看,見周圍沒旁人,一把摟住了他的胳膊,笑嘻嘻說,「留在宮裡怪好的,別人捨身拋家進宮,腦袋別在褲腰上當差,我就不一樣,因為我有哥哥啊。哥哥在哪兒,我的家就在哪兒,離您近點兒,你一伸手就夠著我了,我遇不上險境。再說我招人心疼,皇上也挺待見我的,在宮裡喝肉湯,比在碼頭上稀粥溜牙縫強,您說是不是?」
梁遇人前的威嚴,認真說不比任何主子遜色,這些年他獨來獨往,和貼身伺候的人也不親近。如今來了一位興之所至就對他動手動腳的,他想把胳膊抽出來,試了一下沒能擺脫她。正打算說教兩句,前面龍光門上有小太監搬著題本進來,那些東西極有眼力勁兒,乍一見雷劈了似的,忙縮回門內,再也不敢露面了。
梁遇無奈地看著她,這回什麼也不必說了。她訕訕把手縮了回來,「是我不好,那些人該誤會您喜歡太監了。」
梁遇腦仁兒作疼,嘆了口氣道:「這些都是小事,底下人不敢亂嚼舌頭。」
她沒臉沒皮地笑了,「我也是這麼想,您看他們管您叫老祖宗,管皇上叫爺爺,您比皇上輩兒還大呢,他們怕您。」
她是什麼都敢說,儼然長了顆牛膽。梁遇不得不告誡她:「這話叫外人聽見要闖禍的,嘴上留神。皇上高坐廟堂,讓人敬畏就夠了,我的本分原就是讓人懼怕。人有高低貴賤,有些人靠感化是不成的,必要刀架在脖子上,要鞭子狠狠抽打他,他才知道什麼叫尊卑規矩。別以為只有下賤奴婢才需要管教,有時候主子們也一樣。」他說罷,牽著唇角涼薄一笑,「先前東暖閣里議論如何處置孫家姑娘,你聽了什麼想頭兒?覺得哥哥心狠手黑吧?」
月徊沒吱聲兒,當時他說或是落水或是遭劫,寥寥幾句,嚇得她心頭直打哆嗦。
好好的官家小姐,就因為太后要選她做皇后,鬧得不好命都沒了,細想多可怕!難怪哥哥不願意她跟在身邊,說久而久之她會怕他,好人確實幹不了司禮監的差事,別說皇帝立後,光是內閣,這兩天都連著出了多少事兒了。在他們眼裡人命根本不算什麼,只要是擋了道兒的,個個都該死。
年輕孩子,臉上藏不住事兒。梁遇細瞧她神情,過去十一年她雖挨餓受窮,離生死大事卻遠得很,她從來不知道,背光的地方有多險惡。
「走吧,先在值房歇會子,申時三刻太后要上咸若館誦經,屆時我領你過去。」
他負著手,慢悠悠走在夾道里,出了長康左門,前邊就是御花園。園子裡人來人往,月徊這時不敢再妄動了,掖著手低著頭,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進了司禮監衙門。
上半晌雪略停了一陣兒,進貞順門的時候又下起來,漫天扯絮一樣的白,從雕樑畫棟間飛浮墜落。要說這司禮監也古怪,那麼黑的衙門,卻有細膩的小情調,院子當間兒栽著一棵高大的海棠,太監們拿紅綢給它包裹上,另用舌紅緞子紮成海棠花,一朵朵墜在枝頭。進門乍一見,一樹繁花開得熱鬧,算得上紫禁城裡最喜興的景兒了。
月徊腳下蹉著邊走邊看,姑娘喜歡那些花了心思的東西。梁遇隨口道:「快到大年下了,原想今年陪你在府里過節的,現在看來是不成了。」
月徊說哪裡都一樣,「往年我們三十夜裡吃了飯,就爬到天寧寺塔上看焰火,到底離紫禁城遠,看不盡興。今年在宮裡,仰脖兒就能瞧見,可比費勁登塔強多了。」
她真是個擱到哪兒都能找見樂子的人,梁遇有些遺憾,原想過年把父母牌位請出來,一家子也算團聚,誰知臨了出了岔子。事已至此,暫且只能這樣了,等明年吧,明年總有機會的。
月徊琢磨的是別樣,喪氣地說:「可惜小四兒不好進來,要不還能吃個團圓飯。」
她一時一刻也不忘了小四,不知道的真要拿他們當親姐弟了。梁遇嘴角一沉,轉頭叫來人。一個小太監上前聽示下,他吩咐領月徊去圍房,自己沒再交代什麼,轉身入暖閣處置公務去了。
月徊跟著去了圍房,要在這裡等天黑,實在有點無聊。西炕上的窗戶推開就能看見衙門正堂,也不知道哥哥在忙什麼。其實她想纏著他來著,可惜人多眼雜不方便。百無聊賴只好找點兒事干,於是研究了半天案上的西洋鍾,再舉著通條蹲在炭盆前,撥了好一會兒的火。
司禮監衙門不算太大,一圈樓閣圍繞,形成個高且深的天井,外面有點風吹草動都能聽見。月徊原以為這裡只有太監出入,沒想到隱約傳來女人的聲音,她忙扒在窗口看,見一個宮女子站在廊下,謙卑又謹慎地說:「我們娘娘不豫,不知怎麼,今兒吐了兩回,請梁掌印過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