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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7:04:22 作者: 尤四姐
梁遇心裡有數,這兩天司禮監動作不斷,必會驚動她。她和內閣的淵源,遠比和司禮監深得多,當初選立楚王為太子,算是彼此唯一一次達成共識。後來嗣皇帝繼位,江太后一直不滿,也許要問她的心,怕是很後悔作了這樣的決定。可又有什麼辦法,如今木已成舟了,只要皇帝行端坐正,只要司禮監一力擁戴皇帝,那麼誰也不能奈皇帝何。
然而這位享了大半輩子福的太后不痛快了,要發一發脾氣,這個論誰也阻止不了。梁遇被她當面質問,也並不惱火,他還是一向從容的做派,拱了拱手道:「娘娘息怒,容臣回稟。東廠拿人,從來是依著大鄴律例行事,上月有人偷偷往題本里夾帶密折,參奏內閣大學士夏連秋寫反詩,皇上得知後震怒,命東廠徹查,這才有了羈押夏連秋一說。後據夏連秋獄中交代,他這兩句詩是為宋驚唐的《大悲歌》作跋,既然又牽扯上了宋大人,少不得要請宋大人過堂應個審。」
也算說得有理有據,有鼻子有眼,可惜太后並不信他的話,揚手將貓從膝上趕了下去,哼道:「你是打量我不知道你們東緝事廠的好手段,再清白的人進了你們衙門,也能抹他一身老河泥,你們廠衛過了手的,還有乾淨人兒?眼下兩位大人算是折了,要翻案也不能夠,你們東廠辦過的案子,朝野上下沒人敢接,這是你們的本事。不過我心裡明鏡兒似的,夏連秋下獄是因他彈劾了司禮監,宋驚唐連坐,是因他往我慈寧宮遞了畫像,是也不是?」說罷也不等他回話,嘆著氣道,「皇帝到了大婚的年紀了,俗話說成家立業麼,先成了家,才好干出一番大事業來。他雖不是我親生的,我也如親生的一樣疼他,可依著眼下形勢看,倒像皇帝不大願意我過問選後的事兒啊。這卻奇了,天下婚嫁皆從父母之命,皇帝就算大到天上去,也不能越過這個次序,廠臣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梁遇是滴水不漏的性子,不因太后拿話蓋過去就翻篇。他掖著手,微俯了俯身道:「娘娘想是誤會了,東廠捉拿宋驚唐是依著人犯供詞,和畫像不畫像的全無關係。臣掌管司禮監,闔宮上下但凡有一樁事是臣不知道的,那臣便失職,該自請責罰。內閣往慈寧宮送畫像,這原本沒什麼,太后為皇上挑選皇后人選也是應當應分的,臣只有聽太后的令兒辦事,哪有從中作梗的道理!」
江太后這麼聽下來倒也算稱意,不管他是不是心口合一,橫豎她等的就是這句話。
「好得很,廠臣只要忠心社稷,那我就放心了。」她一面說,一面朝邊上女官遞了個眼色,很快一卷畫像送到了梁遇面前,「這是戶部尚書孫知同家的小姐,人品才學俱是一等一的好,依我看,很有母儀天下的風範。皇帝年輕,只怕看人不准,因此我今兒只召了廠臣來,你是皇帝大伴,自小伴著他長大的,他也願意聽你的。你瞧瞧,這姑娘可好不好?」
好不好的,但凡是江太后認準的,哪裡容人有不好一說!
梁遇展開畫卷看了一眼,其實憑畫兒能看出什麼來,就是月徊上了畫像,也是個溫柔嫻靜的可人兒。要緊一宗不是姑娘長得如何,是姑娘的出身,是她身後的背景家世。
戶部尚書孫知同的夫人,是江太后兩姨表妹,那孫家小姐就是太后娘家外甥女。後宮裡頭原就是如此,一個拉扯一個,恨不得代代皇后都是自家人。江太后打的什麼主意,他哪能不知道,因重新慢條斯理把畫卷了起來,笑道:「太后娘娘的眼光最是獨到,臣瞧著也甚好。」
江太后歡喜了,「既這麼,叫皇帝也瞧瞧?」
這是客套話,在皇帝還未親政前,婚事哪裡由得自己決定。不過是太后告知一聲,皇帝「謹遵母后懿旨」,就成了。
梁遇善於揣摩人的脾氣,他能走到今兒,自然不是橫衝直撞掙來的。太后有時候也蠻喜歡他的曉人意兒,譬如早前斗膽來遊說,字字句句都圖雙贏,要是單聽他嘴上言語,實在巧舌如簧,且令人信服。
這回也不例外,他一下子說中了皇太后的心思,「萬歲爺年輕,誠如太后所言,只怕看人不准,到底還需母后多操心。臣平常和朝中官員也小有來往,孫大人為人審慎,家教必也嚴厲,姑娘擱到哪兒都是百里挑一的,難怪太后喜歡。依臣的淺見,既是太后看準的,就此定下也不為過,皇上豈有不遵老例兒的道理?」
他這一番話說得江太后受用,她也早知道最後必會依著她的意思行事,但梁遇這回這麼爽快,反倒讓她心生懷疑。她側目看著他,那人慣是一張恭順的臉,越是這樣忍辱負重的人,就越是能辦大事。她笑了笑,「廠臣果真和我想的一樣?別不是緩兵之計,回頭又讓皇帝鬧出什麼事來吧。」
梁遇忙說不敢,「萬歲爺素來孝順,咱們大鄴歷代帝王也以仁孝治天下,不能到萬歲爺這裡就改了家風。早前主子也同臣提起立後的事兒,臣聽主子話里話外的意思,還是要請太后做主。」言罷謹慎地微微一笑,「說句僭越的話,先立後再親政,這是祖宗定下的規矩,萬歲爺也知道其中利害。臣是打小伺候萬歲爺的,一心為著萬歲爺著想,就算主子有些個旁的想頭兒,臣也自會勸諫,請太后娘娘放心。」
江太后起先身子繃得直直的,到這會兒才松泛下來,懶懶靠向鎖子錦靠背,「那成,皇帝大婚的事兒是司禮監掌管的,你這頭先預備著,待我和首輔合議後命內閣草擬,到時候由你和張恆一塊兒上孫家宣召,到底立後是大事,這麼著也顯得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