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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7:04:22 作者: 尤四姐
梁遇說不冷,「你料理好自己就成了。」
她哦了聲,想了想又問:「咱們明兒早上吃什麼呀?」
真是個囉嗦丫頭,梁遇閉上了眼,「想吃什麼都有,點心餑餑燕窩粥……」
「羊眼包子有沒有?」
梁遇開始作頭疼,「別吃羊眼包子了,吃雞絲窩面成嗎?我讓他們預備……」
「那個也成。」月徊琢磨了下說,「要加多多的醋。」
「好。」
「那明兒中晌吃什麼呀?」
孩子的聒噪有時候真讓人受不了,梁遇勉強壓下了要教訓她的衝動,耐著性子說:「宮裡膳房有各路廚子,你想吃什麼有什麼。梁月徊,你才剛不還說眼皮子耷拉到肚臍眼了嗎,如今怎麼不睡,還有閒心在這兒琢磨吃的?」
這下子她不吭氣兒了,隔了好半晌才自言自語地嘟囔:「我就是想和您說說話……」
單這一句,就把心火澆滅了一大半。梁遇抬眼看著屋頂的稜子,心裡有些悵然,兄妹倆這樣親近的機會不多,將來她有了男人孩子,見了他至多笑一笑,說句「哥哥來了」,哪裡還會不依不饒問明早吃什麼,中晌吃什麼。
「月徊,要是這回皇上不放你回去了,你打算怎麼樣?」他試探道,「其實就算留在宮裡也沒什麼,橫豎我在……」
可是等了等,不見她回應,他撐身回頭看,見她擁著被子,已經睡著了。
* * *
雪下了一夜,將要天亮的時候才漸漸停了,乾清宮前的廣場上積了厚厚一層,風從上頭吹過來,嚴寒之上更添嚴寒。
月徊是頭一回看見宮裡掃雪的場面,幾十個小火者一字排開,推著半人高的木板刮過天街,後面又跟幾十人揮著竹枝紮成的笤帚清理磚縫。因天兒太冷,腳下的殘雪碾碎變成了薄冰,人在上面走過直打滑,才半柱香時候,接連有好幾個人摔了。
從最底下一步一步升上來,該有多不易!月徊站在檐下遠望,恍惚看見了十四歲的梁遇清掃天街的模樣,昨天他說的那些話,她到這會兒才咂摸出點滋味兒來。官場上升遷就像玩兒賭局,本兒下得越大,越不容易收手。這紫禁城真是個奇怪的地方,困住了那麼些人,跟個囚牢似的,偏偏這牢獄裡頭還要分出個三六九等來,有人坐在雲端上,有人匍匐在塵埃里。
迴廊那頭有小太監抬著食盒過來,送的正是說定的雞絲麵。月徊一早上沒見著哥哥,不知道飯點兒上他去了哪裡,正四下張望,昨兒回事的那個太監抱著拂塵進來,笑道:「別等掌印啦,您自個兒先用吧。」
這人也算眼熟,月徊笑了笑,「請問公公,怎麼稱呼吶?」
那太監喲了聲,「可不敢承您一聲公公,您叫我承良就是了,我是司禮監的隨堂,專給咱們老祖宗打下手的……」說著把聲兒矮下去,四下看了看,見近處沒人,才壓聲道,「像找姑娘這件差事,當初就是我奉命承辦的。」
月徊立刻一臉感激模樣,「那我可得謝謝您。」手裡的蓋兒揭開了,待要動筷,又有點不好意思,拿手指了指,「您用過了麼?要不……一塊兒吃點兒?」
承良失笑,這宮裡上到太后老娘娘,下到宮女嬤嬤,沒一個像她這樣的,民間生過根的就是會來事兒。
「您快別客氣,我早用過了,候在這兒就為聽您差遣。」
這司禮監原不是等閒衙門,裡頭的人跑出去個個是爺,月徊早前怕這號人,這會子屎殼郎變知了,輪著他們來巴結了。可饒是如此,她也還是不大自在,僵著臉皮扮笑,說:「讓我差遣您,那我可不敢……怪我睡得死,早上起來就沒見著掌印,他老人家這會子忙什麼呢?」
承良掖著手道:「不怪姑娘起得晚,是咱們這兒忒早了。宮裡歷來是這樣,雞起五更雷打不動,不光底下辦差的,連皇上也是一樣。今兒有朝議,卯初臣工們在朝房數人頭點卯,卯正萬歲爺擺駕保和殿,咱們老祖宗隨駕上朝去了。」說罷一笑,「不過打明兒起,可不是『隨駕』了,是正經官員上朝議事。您不知道,早前司禮監雖是十二衙門裡的大拿,可照著宮規家法還是奴才衙門,奴才只管辦差,不得和文武百官同朝。如今好了,咱們老祖宗開了這個先河,往後就是朝臣,能和內閣分庭抗禮。頭前內閣的那幫書蟲人五人六,姑娘也瞧見了,自打昨兒狠狠做了規矩,這回可老實了,皇上要提拔司禮監,誰敢說半個不字兒!」
月徊恍然大悟,怪道哥哥昨兒說,要叫那些反叛跪下叫祖宗呢,這才一天光景,事兒竟辦下來了。到這時不由感慨,權力果真叫人沉醉,撇開那些不長進的不說,但凡願意登高的男人,這東西可不是最有意思的玩意兒嗎?
雞絲窩面吃得草草,胡亂扒了兩口就上外頭等好信兒去了。結果等了半天,沒等見梁遇,皇帝倒是先回來了。
冠服端嚴的皇帝和抱病時候不一樣,年輕是年輕了點兒,但不減其帝王威嚴。一溜大紅吉服的太監抬著九龍肩輿從乾清門上進來,天光透過曲柄金頂繡龍黃金傘,瀉下一層金棕色的柔光。他在那片皇權庇佑的陰影里坐著,起先無情無緒的樣子,但看見她,就露出淺淡的笑來。
「月徊。」皇帝叫她一聲,領班太監忙擊了擊掌,肩輿穩穩停下了。他倚著扶手居高臨下問她,「你吃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