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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7:04:22 作者: 尤四姐
梁遇看著她,慢慢皺起了眉頭,「是苟富貴,勿相忘。此苟非彼狗。」
月徊道:「管他什麼狗,反正我到哪裡,小四就到哪裡。」
梁遇有些無奈,念在要求不算過分,便鬆口應下了,「這麼大的宅子,不多一副碗筷。不過我應准了你,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明兒起我打發人來教你規矩體統,你要好好學。」
月徊倒也爽快,「都聽您的。您也說了,爹是進士出身,養出我這麼個胡天胡地的姑娘來,實在對不起爹娘,我不能丟爹娘和您的臉。」
她願意聽話,這點很讓他高興,「再有一樁,女紅可以不學,讀書寫字一定要會。萬一將來走了遠道兒,互相見不著了,能通一通書信很要緊。」
或許是受夠了音訊渺茫的苦,他的話里總有一種前程未知的憂傷。關於哥哥小時候的種種,月徊還有一些記憶,曾經也是秋月春風等閒度的少年啊,眼下弄得這樣,錢有了,權也有了,可一輩子卻葬送了。
她暗暗嘆息,臉上卻笑得坦蕩,「哥哥在宮裡,是不是專管調理人的?世上還有比您更好的老師嗎,要是您親自教我,那我就好好學。您也知道,我在外頭混慣了,怕尋常的師父管不住我,回頭我再把人打了,還得哥哥替我善後,那多不好。」
她這樣,想是指著兄妹能多多相處吧!梁遇看著她,燈火里的姑娘年輕鮮煥,十七歲,正是琉璃般通透的年紀,眉眼彎彎瞧著他,滿臉藏著希冀。他原是想著,宮裡的太監都是野泥腳杆子出身,何謂調理,無非打罵,他怕自己教不好她。可再細想,失而復得的妹妹不因多年不見而刻意疏遠,她在跟前,仿佛那十一年時間從來不曾失去,她還是一樣依賴他。
他說好,「我不在府里的時候,你且跟底下人學著,等我回來,再親自教你。」
月徊笑著點頭,揚了揚銀票揣進懷裡,「這個權當哥哥給我的見面禮,我就收下啦。」邊說邊朝門外張望,「這府里沒有旁人做主吧?我把小四帶回來,要不要先給人家拜門頭兒?」
梁遇明白她的意思,太監建了宅子,十個有九個要養女人。這號人身上雖殘缺了,心裡還把自己當男人。沒有女人不算家,所以即便弄回來做擺設,也要講究個齊全。
「府里沒有第二個做主的人,只有我,用不著和人拜門頭兒。你帶那小子回來可以,但有一條,身世內情不能向他透露,也不許和他同吃同住。我會命人另給他安排去處,如今你也大了,只要是男人,不拘年紀大小,都要避嫌,否則……」
「否則您就砍了人家的腦袋,」月徊吐了吐舌頭,「我知道。」
第5章
找見了親人,往後再不是沒人管的野孩子了,河堤邊的那個小屋當夜沒能回去,哥哥給她的院子又大又漂亮,她舒舒服服受用了一夜,第二天才折回去找小四。
雪暫停了,天還是灰濛濛的,府里下人把她送到岸邊,她從轎子裡下來,觸目滿地蕭瑟,天和河面是一樣的顏色,分辨不清哪裡是雲,哪裡是水面。
跟前伺候的嬤嬤躬著身腰上來攙她,「姑娘,天兒不好,風又大,您還是在轎子裡等著吧,讓底下人去找就成啦。」
月徊卻搖頭,「我們小四膽兒小,看見腰裡別刀的人就害怕,他們吆五喝六的,沒的把他嚇得跳河。」
那個牙尖嘴利的男孩子,因為有她這個拜把子的姐姐護著,養成了一副窩裡橫的毛病。雖然有時候人嫌狗不待見,但月徊還是盡心盡力顧念著他。都是苦出身,相互扶持著活到這麼大,太不容易了。
「你們在這兒等著我,我自己去。」月徊囑咐了一聲,攏著暖袖往長堤上去了。
臨水的地方沒遮沒擋,風比岸上還大點兒。回想以前,西北風一起刀子似的,連腦袋都不敢探出去。現在呢,穿得暖和,有厚厚的大氅,腦門上還戴個臥兔兒,餘光里只看見絲絲縷縷的狐毛迎風招展,風透不過狐裘,人裹在底下,像站在生了炭爐的屋子裡。
小四見她打扮成這個樣子,不定怎麼驚訝呢。月徊齜牙笑起來,沒準能唬住他,騙他兩個響頭。
越想越高興,加緊步子往前去。他們住的那個窩棚,搭在三面臨水的一處半島上,因為住得久了,一年年添改,也有模有樣拿籬笆插了個小院子。月徊興沖衝進屋沒找見人,不由泄氣,嘴裡嘀咕著,「真是個沒良心的小子,又上哪兒野去了!」
屋子面東建造,南邊山牆背風,天冷的時候兩個人都愛在那裡曬太陽,她繞過去瞧了眼,沒想到他真在那兒,手裡提溜著一沓紙錢,垂頭喪氣站著,背影看上去甚是落寞。
他八成以為她死了,月徊惆悵地想,還算有良心,知道給她燒紙錢。
她清清嗓子叫了聲小四,那小子一回頭,呆怔了一下,眼睛裡驀地蹦出光來,「月姐,您一夜沒回來,真給人做妾去了?」
畢竟她今天改頭換面穿得不一般,牙色玫瑰團花對襟襖下一條鐵鏽紅撒亮金刻絲馬面裙,外頭罩了件灰鼠斗篷,單這一身行頭,抵得上他們三年的進項。
月徊嘖了一聲,「你就不能盼著我點兒好?」邊說邊瞧他手裡的紙錢,「這是給我的?」
小四點了點頭,「你是被番子抓走的,我在東廠衙門外候了一夜也沒見你出來,料你八成沒命活著了。看在咱們拜把子的份上,我得給你捎點兒盤纏,讓你下去過得寬裕點兒。不過現在用不上了……」說著當風一揚,那金黃色的一個個小圓餅子乘風飛出去,灑得滿河皆是,小四搓了搓手說,「咱們進去吧,外頭怪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