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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7:03:21 作者: 亦舒
    就在這時,太陽下山了,金光一閃,自雲層折射到寧靜路,真是奇蹟,剎那間,似有仙子灑下大量金粉,把整條路染成金黃色。

    燕如瞠目結舌,不相信世上有這樣美麗的景色,她深深震盪。

    她呆立園子裡,看到寧靜路的盡頭去。

    金光迷了她的眼,她看不清有人走近,可是那金芒只維持了三分鐘光景,剎那間消失無蹤,一切恢復正常。

    看樣子,只有等下個月的一號了。

    「燕如,呆呆地看什麼?」

    她轉過頭來,發覺陳子松站在她面前。

    「在等我?」

    燕如聽說過,開頭的時候,他們都希望她們痴痴地專等他們,到後來,覺得是一種壓力,便會厭惡地說:「不要等我。」

    燕如微微笑,「你提前回來了。」

    「是,牽掛你。」

    「那多好。」

    「可是,只能逗留一天,後天又要走。」

    「什麼事那麼忙,可以告訴我嗎?」

    「父親八十大壽已經慶祝過,可是女兒下星期要出嫁。」

    「啊,恭喜恭喜,小公主嫁人了。」

    「可不是,那小子真幸運,他送的訂婚指環上鑽石小如芝麻,可是岳母一味贊是她見過最美的鑽戒,還感動得流淚。」

    「雙方都幸運。」

    「我得回去主持婚禮。」

    「我明白。」

    「然後,一家人乘船去加勒比海度假,已經訂了水晶和諧號。」

    他們陳家的事,她全知道。

    他才不擔心她會難過,沒有這一份膽色,如何做陳子松的情人。

    過了兩天,他走了。

    燕如坐在園子裡看小說。

    她已很久沒有開工。

    做室內裝修也不容易,工夫瑣碎,客人挑剔,品位又棋劣,時時半夜撥電話來:「對了,劉小姐,我忽然想起來,地板還是用松木的好」;又時時欠帳不付。

    樂得清閒一陣子。

    過一年再說吧,如果地位已被新秀占去,那麼,就索性退休好了。

    朱小姐探頭過來,「好嗎?」

    不知怎地,燕如總是不好意思不理她。

    她和顏悅色點頭。

    奇怪,朱小姐每天都妝扮得去做客人似的,燕如佩服她的體育精神。

    朱小姐一本正經問:「聽到什麼沒有?」

    「你指新聞?」

    「不,」朱小姐說:「我們的芳鄰。」

    「哪一家?」燕如莫名其妙。

    朱小姐往左邊奴奴嘴。

    「啊,那是誰?」

    「你有無聽過陳欣欣這名字?」

    「是一位電影明星吧。」

    「不錯。」

    「好像已經息影了。」

    「就是她。」

    「昨夜與男朋友大打出手,你沒聽見?」

    燕如搖搖頭,「沒有。」真的沒有。

    「已有七年關係了,一年又一年,一年復一年,歲月如流。」她喃喃道。

    燕如不出聲。

    「他始終不肯與她結婚,最近聽說另外有了更年輕的女友。」

    燕如沒有表示。

    「他終於可以離婚,可是另娶別人。」

    燕如咳漱一聲,「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

    朱小姐忽然抬起頭來,「你呢?」

    燕如明知故問:「我怎麼樣?」不是不覺得可笑的。

    「你也打算一直等下去?」

    燕如反問:「你覺得我在等?」

    「不是嗎?」

    「你猜錯了,我正享受生活,我並非在等任何事發生。」

    朱小姐一怔,她這個過來人不大相信劉燕如的瀟灑。

    「日後,你會生怨。」

    「如果有一日不喜歡這間房子,我會搬走。」

    不必像朱女士那樣,做一個怨女。

    「你不覺得吃虧?」

    「任何人際關係都需要付出。」

    朱女士覺得說不過燕如,便賭氣道:「走著瞧,這條流金路會叫你等上一世。」

    她的背脊忽然佝僂,腳步踉蹌,看上去也就像一個上了年紀的人。

    燕如真好定力,她坐著把小說讀完。

    第二天,有人來按鈴。

    燕如正與陳子松講電話,只得長話短說,前去開門。

    門外站著一個風韻猶存的女子,三十餘歲,面熟,猛然想起,可不就是陳欣欣?

    她手中捧著一盒盆栽,燕如認得,那叫流浪的猶太人。

    她有略微沙啞的聲音:「我來探訪芳鄰。」

    「太客氣了,請進。」

    又忙問她喝什麼。

    陳欣欣四處打量一下,似乎驚訝布置竟如此高雅,「有無香檳?」

    燕如微笑,「馬上來。」

    連卡地亞銀製冰桶取出,全心全意服侍客人。

    陳欣欣稱讚道:「有文化。」

    燕如不由得感慨,「不值一提。」

    「這話也不錯,不過,文化是私人享受,你說可是。」

    燕如肅然起敬,對陳小姐立刻改觀,這女子講話有意思。

    「你看這條街上那些太太們,」她揶揄地說:「只有說長道短講是非的文化。」

    「何必去理她們。」

    陳欣欣自冰桶取出香檳,看一看牌子,「嗯,好牌子,好年份。」以熟練手法開了酒瓶,斟滿杯子。

    她說:「我已經托經紀出售屋子,打算搬走。」

    燕如一怔,「為著是非?」

    「不,」她笑,「為了套現,另作投資。」

    「搬去何處?」

    「多倫多,我考取了大學,前往升學定居。」

    「啊,恭喜你。」

    陳欣欣似乎有點躊躇,「你認為還來得及嗎?」

    「咄,讀到博士都可以。」

    她十分高興,「真沒想到你那麼有見地。」

    「不敢當。」

    「似你這般可愛的女子,為何屈為情婦?」

    燕如一愣,真是個直慡人,她笑笑,「不可愛,有何資格為人情婦。」

    她倆相視而笑。

    燕如幫她斟滿酒。

    陳欣欣走到露台去看風景。

    「你這一幢景致最好。」

    「聽說是。」

    「寫你一人名字?」

    「是。」

    「好本事。」

    「運氣不錯才真。」

    「你愛他嗎?」

    「他是一個非常富魅力的男子,不幸有錢有妻,把我們的關係打入地下。」

    陳點頭:「形容得真好。」

    兩人感慨萬千。

    「不知你有否注意到。」

    「還有什麼?」

    「這條路,每個月一號,都會被夕陽染成金黃色。」

    陳欣欣也知道。

    「我看到過,真是奇景。」

    「每逢一號,本來都是他來看我的日子。」

    燕如不出聲。

    「現在,他去找別人。」

    燕如只得啊一聲。

    「算了,已經比很多人幸運。」她振作起來。

    這才是正確態度。

    「以後,會懷念那道夕陽,畢竟在這裡度過七年好日子。」

    「你認為是好日子?」

    燕如訝異於她的樂觀。

    她微笑,「當然是好日子,不然幹嗎住在這裡。」

    燕如佩服她,因為她心理並沒有恨。

    「我得走了。」

    燕如送她到門口。

    兩位鄰居的性格大異奇趣。

    電話鈴又響。

    陳子松問:「剛才我們說到哪裡?」

    「你在說,在輪船上得不停付小費。」

    「剛才誰按鈴?」

    「陳欣欣小姐。」

    「啊,那個小明星是謝鴻添的女友,當心她把你教壞。」

    燕如微笑,「我有那樣純潔嗎?」

    陳子松說:「我巴不得飛到你身邊。」

    他們都那樣說,結果,日後一定有許多更重要的人與事:面子、生意、子女、朋友

    「等我。」

    「再見。」

    他已經付出留位費用,他有權叫她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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