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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7:02:45 作者: 亦舒
等到幾時去呢?太難了。我後悔得更加厲害。
他們烤東西吃,我又不感興趣,只好轉到冷靜點的地方去坐下來。
正在無聊的時候,忽然有人叫我:「王小姐。」
「誰?」黑摸摸的,我看不清楚那張臉是什麼人。
「是我。」他說:「劉天威,你沒有忘了我吧?」
真討厭,卻是這個人!我真不想去理睬他呢。
我低下了頭不響。
「王小姐太不喜歡熱鬧了,是不是?」他問我。
「嗯。」我淡淡的應了一句,我不想說話。
「我一直留意著你,來了大半個鐘頭,你彷佛不感興趣。」
「是的。」我坦白的說:「我想回去,又沒有車子。」
「要不要我送你回去?」他忽然之間問我。
「你?」我詫異的說:「路很遠呢,來回不方便。」
「我也不習慣這裡,」他笑笑,「回去就不來了。」
我細細的看看他,出不了聲,今天他為什麼這麼可愛?
「回去好不好?」他問:「這裡沒有什麼意思。」
「好的。」我站起來,「我與阿清去說一聲吧。」
「不用了,你看他們玩得多起勁。」他指一指。
我看到阿清在一個男人的懷裡跳舞,擁得緊緊的。
「好的。」我答應下來。
我跟了劉天威出去,他開了一部小小的甲蟲車子。
他說:「到郊外來玩,應該靜靜的,對不對?」
「是,吵成這樣子,像什麼呢?」我居然笑了,「也許我的年紀比他們大吧。」
「你的年紀大?不會吧,最多比阿清大兩年。」
「是的。」
「所以,不過你是比她成熟得多了。」他說。
我不出聲,今天這個劉天威,說話很討人喜歡。
「那天的事,我向你道歉,王小姐。」
「什麼事?」
「那天我等不到阿清,請你去看戲的事。」他看我一眼。
「啊,無所謂。」我心裡有一個疙瘩,但是不說。
「其實我只是不想浪費一張票子。」他告訴我。
「啊。」
「後來我看出你不開心了,」他笑,「所以馬上就走。」
「我的確有點不開心,那天我原本想睡午覺的。」
「哦,那真是對不起了──你有點冷若冰霜。」
「是嗎?」
「阿清卻熱情如火。兩姊妹的性情有很大的差別。」
「也許是。你喜歡阿清吧?」我問他,「有沒有?」
「有,當然喜歡,誰不喜歡呢?」他坦白的說。
我緩緩的低下了頭,兩個人都不說話,沉默得很。
隔了一會兒他說:「但是阿清男朋友實在太多了。」
我依然看著窗外。原本剛剛起來的一點歡樂,消失得無影無蹤。車廂內忽然冷了下來。
阿清真是個勝利者,她如此對一個男人,這男人還會口口聲聲的說喜歡她。她為什麼這樣幸運?
我真是太不明白了。而我呢?我又為什麼這樣?
劉天威看了我一眼:「請恕我的坦白,王小姐。」
我暗中嘆一口氣,心想我何必不大方一點呢?
何必要耿耿於懷呢?我一定要輕鬆一點才好。
於是我說:「叫我阿潔好了。不用王小姐王小姐的。」
他笑笑,「很漂亮的名字,你們只有姊妹兩人?」
「是的,父親先去世,然後母親──」我有點難過。
「是的,我也聽過阿清說。對不起,提起這些。」
「沒有關係。多年來沒有一個朋友,也沒說過這些。」
「我不是你的朋友嗎?」他看我一眼,笑笑說。
朋友?我不是指這種朋友,打招呼的朋友有什麼用?
但是這話我又說不出口,我只是低著頭不出聲。
「到市區了。」
我抬頭一看,看到了燈光,果然是到市區了。
我如釋重負似的舒出了一口氣,肚子忽然餓起來。
「要不要吃點東西?」劉天威忽然之間問我。
他真的好像很解人意的樣子,我點點頭,「好。」
「喜歡吃什麼菜?」他問我,「中菜還是西菜?」
「我不比阿清,我是很隨便的。」我告訴他,「什麼都行。」
這話出了口,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對,好像在惡意批評阿清似的,我到底是她的姊姊啊。
「你要不要回家休息一會兒?」他問!「還是直接去?」
「就這樣好了。」
於是我與他去吃了一頓飯。吃飯的時候大家都不說話,但是這一頓飯吃得很自在。
飯後他結了帳,我向他道謝。
「謝我?這是很應該的,」他說:「你是個奇怪的女孩子。」
「應該?誰說女人吃男人是應該的,你才奇怪呢。」
他笑了,不響。
隔了半晌他說:「你與阿清,實在大大不同了。」
我不知道這算是恭維呢,還是什麼,反正誰都知道我與阿清不同。
但是有時候我會羨慕阿清,阿清卻永遠不會羨慕我。
分別就在這裡,但是很多人不知道,我又何必說呢。
至於這個劉天威,不過是阿清許多追求者之一罷了。
我最好當他是普通朋友,否則的話,自討沒趣而已。
那天他開看那輛小車子送我回家,我在門口向他道別。
他問我,「阿潔,下次我可否約你出去玩呢?」
我有點意外,不知道怎麼回答才好,呆在那裡。
「我沒有其他的意思,只是出去看一場電影之類的。」
「哦,那樣。」
「如何?」他看看我。
我原可以大方的答應下來,但是他畢竟是阿清的朋友。
「好吧。」我說。我不想太小家子氣,才應允下來。
「再見。」他歡愉的說:「我打電話給你。」
他走了。
到了家裡我就想,阿清如果知道這件事情一定生氣。
不如先與她說明了吧,我知道自己妹妹的脾氣。
阿清很早就回來了,她把外套一脫,就瞪著我。
「你到什麼地方去了?」她問:「我到處找你。」
「我覺得沒什麼好玩,先回來了。」我冷靜的說。
「誰送你的?」
「劉天威。」
「他?」阿清驚異地問:「是他嗎?很奇怪。」
「是的,他請我吃了一頓飯。」我告訴她。
「是嗎?」阿清笑了,「他對你有意思,倒是好。」
「什麼好?」我問她。
「你別多心,姊姊,我是說:要是他來找你,你也多一個朋友散散心,是不是?」阿清說。
「你不會介意吧?阿清。」我問她,「他是你的朋友。」
「噢喲,我像他這樣的朋友,多得發昏章第十一!」
「你不在乎了?」我問阿清,「以後可不准生氣。」
阿清笑,「你放心,姊姊,其實他與我根本是初相識。」
「初相識?」
「朋友介紹的,第一次與我出去就說愛我,傻子!」
「什麼?」我黯淡的問:「他第一次見你就說愛你?」
「可不是,把我嚇個半死,以後也不敢見他了。」
我低下了頭。
「誰在這年頭講愛情呢?叫我剖腹掏心的,我才不干。」阿清還在笑,「大家玩玩罷了。」
劉天威曾對阿清說過這樣的話,他這人就靠不住了。
「所以,姐姐,姓劉的未必是好人,你要當心。」
「叫我當心,我有這麼些年紀了,」我說:「不用勸我。」
「我老覺得你是容易受騙的那種人,姊姊。」
「是嗎?」我也笑,「沒有這麼簡單呢,你看好了,」
阿清說:「我去換衣服,不陪你說話了。」
「什麼?你還要出去?這麼晚了呢。」我說。
「去跳舞,晚一點無所謂,我自己拿鎖匙。」
「穿得暖一點。」我沮喪的說:「不要著了涼。」
「得了。」
沒到十五分鐘,阿清便打扮得蝴蝶似的出去了。
我靠在床上。這個劉天威,敢情不用睬他。
他以為追不到阿清,可以用我做代替品,他就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