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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7:02:31 作者: 亦舒
    「我亦為你高興。」莉莉也很厲害。

    我搖搖頭,大笑。想勝過她是不可能的事,她才是真正的強者。

    「你放心,我會好好的做下去。」

    她點點頭,噴出一口煙,「好好做,好好成家立室,生兒育女。」

    我沒有聽錯吧,她聲音中似有一絲淒徨。一定是聽錯了,我已喝下三公升啤酒。

    「謝謝你,莉莉。」

    「我們已經扯平,噯?」

    「你根本什麼都沒欠我。」

    「你這個人,一定不肯同我有什麼瓜葛。」

    「難以高攀。」我笑。

    「如果你有孩子,我要做他給教母。」莉莉忽然說。

    「嘩。」我吹-聲口哨。

    那一日我不讓她送我,我自然也沒有送她,我們各自回家。

    臥床上了很久,是該成家了。莉莉說得對,她絕對不胡塗,胡塗的只是我。

    娶妻生子也是人生中大事,孩子,可愛的孩子,像世上一切美好的事物,非要親力親為不能賺得,我也希望有-兩個同我相似的孩子,同樣的無能,同樣的幼稚,同樣的享受生活。

    過幾日我便開始留意寫字樓中有無可能性的人選。一時間找不到亦不要緊,一年半載,總有收穫。陳小姐不錯哇,人很文靜。李小姐極活潑。張小姐收入不菲,有嫁妝。都有可取之處。

    我們不可能找到全美的人,正如世上沒有真正全美的鑽石,每個人都有優點,也有缺點,只要拉扯得過就算了,做人要求不能太苛。

    不久將來,我總會找到對象。

    有一日夜裡,我正睡得香甜,忽然門鈴急響,一連串不停,我自夢中驚醒,跳起來開門。

    是莉莉,她站在門外,我看看時間,三點半,對她來說,真是夜未央,對我來說,天快亮.\n要去辦公了。

    「進來。」

    她一頭撞在我懷中,哭了起來。

    我兩隻手很自然的抱看她,把她拉進屋子,關上門。

    「什麼事,什麼事,慢慢說,這麼有辦法的人還要哭,咱們這等小人物真是死無葬身之地。」

    我用手帕替她抹眼淚。

    她嗚咽:「我不做了。」

    「好極了,你也頗有節蓄了吧,不做只有更好。」

    一定是在什麼財主那裡受了委屈,誰在工作上沒遭遇過委屈呢,神通廣大的莉莉也不例外。

    「你愛我嗎?」她忽然抬起頭來問。

    我努力控制著自己,「我很關心你。」

    即使她的眼睛紅腫,頭髮散亂,那更增加一種原始的野性美,擁她在懷,我心跳得要裂胸而出。

    「你要我為你做什麼?」

    「陪我到外國去,我要開始新生活,陪我一塊兒去,我有足夠的本金可以吃利息,兩個人的生活不用愁,我在溫哥華市中心羅布臣街有層上下打通的公寓,你會喜歡的……」

    我輕輕掩住她的嘴,「你會喜歡一個跟住你吃飯的男人?」

    她怔住,大眼睛徨然。

    「莉莉,我們兩人不是同路人,我們只可以到此為止,你明白嗎?再也不能進一步,請珍惜我們的感情。」

    她又伏在我膝上一會兒,然後鎮靜下來,飛快在我臉上物一下,「我走了。」

    「我送你。」

    「不必,」她拉拉皮裘,「我會好的,一下子我就想通了,我不會時時這樣軟弱。」

    「莉莉——」

    她緊緊抱我一下,然後打開門,出去。

    我要抓她,只碰到她皮裘的一角。

    她翩然走了,我卻倚在門框良久,又不知下一次見她是在什成時候,什麼地方。

    我的心刺痛。我們只有這樣分手。

    我們只有做朋友的緣份。快樂  抱著弟弟自醫務所出來,天已經黑了,下班時分,交通擠得不得了,一大推人站在停車灣旁等計程車,人人憔悴而心急,巴不得一個箭步上去搶到空車,好回到家洗個熱水澡休息,從頭來過。他們當然不會對抱著病重的少婦禮讓。

    弟弟在懷中越來越重。

    他疲倦的說:「媽媽,我口渴。」

    這兩歲半的孩子是我寶貝,聽到他如此訴苦,我心急如焚。

    正在頓足,無措,忽然有一輛雪白的大型房車滑過來,停在我面前。

    有人叫我:「周光楣?」語氣並不十分肯定。

    誰,誰會這樣叫我?只有中學同學才連名帶姓叫我。

    抬起頭,只見一位濃妝時髦的女子坐在車中,搖下車窗,正向我招手。

    我衝口而出:「馬咪咪。」

    「唉呀,果真是你,快上來,我送你。」

    我也顧不得客套,街上風又大,像是隨時要下雨的樣子,碰到救星,立刻抱著弟弟跳上車。

    「謝謝你。」

    「住哪裡?」馬咪咪問我。

    我說出地址。

    弟弟挨在我胸口睡著了。我雙臂酸軟。

    味咪打量我,我也打量她。

    我說:「你越來越神氣,你瞧你標緻得!」

    她說:「剛才塞車,我看到一位太太抱著孩子站在那裡等車,心中就想,糟了,這一等怕要個多小時,香港人多沒禮貌,不會讓她的。沒想到是你。」

    「是。」

    她撥開弟弟的衣領看清楚他的小臉,她失聲,「噫,同徐士用長得一模一樣,好不俊朗。」

    「過獎!這么小,哪裡奮得出。」

    「他的臉好熨。」

    「發寒熱,我帶他出來看醫生。」

    咪咪猶疑地問:「你們生活好嗎?」

    「好呀,謝謝你。」

    「去年在聚餐會見過士用……你怎麼沒出現?」

    「我沒得空,弟弟下面還有小嬰。」

    「什麼,兩名了?」

    我愉快地點點頭。

    她細心的問:「有沒有傭人?」

    「有一個菲律賓工人,非常合作。」

    咪咪欲言還休,看我數眼。

    我知道她在想些什麼,多年老同學。

    過半晌她說:「你太辛苦了。」

    我換個題目,「這輛車,是傳說中的勞斯萊斯吧。」

    「不是,是賓利,賓利比較含蓄?」她說。

    我什麼都不懂,對牛彈琴,說了也是白說。

    「士用好吧。」

    「很好。」

    「升級沒有?」

    「前年升過一次。」

    「現在有房屋津貼吧。」

    「有。」

    「士用是個君子,像一般君子,他不會同人去爭,在現今社會是吃虧點。」

    車子順利的把我送到目的地。

    我抱著孩子下車。

    我再三同咪咪道謝後才告別。

    回到家,士用來應門,直怨我。

    「急煞我,什麼地方去了,要看醫生,為什麼不等我回來。」

    「沒事沒事,打一針,明早就退燒。」

    女傭把弟弟接過去餵藥,我到嬰兒房去看妹妹。

    「辛苦你了。」土用在我身後說。

    「累嗎?」

    「還好。」我伸個懶腰。

    在晚飯桌子上,我同他說,我碰見馬咪咪。

    土用放下報紙,笑問,「她還是那個樣子?」

    「是的,」我莞爾,「坐司機開的大車子,穿得似要去喝喜酒,超級生活水準。」

    土用打趣地說:「你也有司機呀,我就是你司機。」

    我說:「何止,你還是我朋友,導師,有時客串廚師及褓姆,更是我的愛人,孩子們的爹。」說看自己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光媚,你可快樂?」士用問我?

    「大部份時間是。」我點點頭。

    「你對生活很滿意?」

    「很多時候是。」

    「你不覺得清苦?」士用又追問。

    「土用,如果我們也算清苦,未免太過,」我溫和的說:「有傭人,有車子,自置產業,安居樂業。」

    「可是你白天要辛勞工作,晚上又得看護孩子,結婚至今足有四年,我一件首飾也未曾買給你……但是你看馬咪咪。」

    「那我不如羨慕英國女皇,她生活更豪華,快睡吧。」

    一宿無話。

    咪咪認為她占盡上風,第一,她家境富有。第二,她本人比我能幹、在公司的職位也比我高。第三,她比我漂亮。

    女孩子漂亮有三分靠打扮,她十分會粉飾自己,我站在她身邊,肯定不會有人注意我,當然是她搶鏡頭。

    我不知道為什麼她會對土用發生興趣,土用比較適合我,他很樸素很平凡,安份得幾乎沒有出息,只懂得做妥份內的工作,同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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