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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7:02:09 作者: 亦舒
    難怪,寵壞了。

    「你喝什麼?」我問,「茶?咖啡?可可?汽水?都有。」

    「汽水。」

    我給她一罐汽水。她開了喝一口,還是很開心的樣子。

    「令兄做哪一行?」我問。

    「教書,兩個都教書。」她說,「一個回了家,一個從家趕來看我,兩個都是講師。」

    「了不起。」

    「什麼了不起,教訓起我來,不花本錢似的,罵了這樣罵那樣,沒完沒了。」

    「你那些男朋友,有沒有叫他們罵?」我問她。

    「男朋友?」她睜眼,「我有什麼男朋友?」

    這女孩子真厲害,如此這般賴得一乾二淨,比女明星還否認得快,我親眼見著她與男朋友摟摟抱抱親吻,才十五分鐘前尚有一位男士躺在她的床上,怎麼忽然之間不論否認得清清楚楚?

    我看進她的眼睛去,她眼睛清澄異常,一點破綻也沒有,這樣的女孩子,危險甚。

    我呆著看她。

    她還直問:「誰啊?誰是我男朋友啊?」

    我也實在按捺不柱了,這事與我無關,是她的私事,但是她先反問的,須怪不得我。

    「喏!那先頭走了的一個,我見你們好好的哭了一場,那麼親熱,不是男朋友呀。」

    「你神經病,那是阿蔚呀,我大哥。大哥回家教書,我不抱住他哭,我抱誰哭?你還說呢,幫他包行李,釘幾顆釘子,就被你上來罵。」

    「你大哥?」我傻傻的說,「哥哥與妹妹,從來不這麼親密的。」

    「你這可不是更奇怪了,你家風俗不一樣,偏不許咱兄妹倆親熱?那明明是我大哥。」她白了我一眼,「真是。我哪裡變來的男朋友。」

    我一想,猛然記起來,那兩兄妹的確有相像之處,兩個人都這麼漂亮出眾,以前以為是美女俊男剛好一對,現在知道他們是兄妹,就怪不得一般的引人注目了。

    關我鬼事,可是,我偏偏心裡寬了一半。

    我笑了,「大哥走了,所以你就野馬一般了,樓上躺著那位,可是男朋友了吧?」

    她啼笑皆非,「你這個人,要說多少次啊,我不是講,我有兩個哥哥?走了是大哥,樓上那是阿營,我二哥。」

    「嘎!」

    「你這個人,腦袋不想好事,專門想壞的,我跟那麼多男人摟摟抱抱?我那麼吃香,倒好啦,可惜都是兄弟呢。」

    我癱瘓在沙發上。

    我還有機會?我還有機會?

    「剛剛阿營就說:『那小子傻乎乎的,倒老實相,少有。』可知人不可貌相,你也不是好東西。」

    「對不起,對不起,實在是誤會,對不起。」

    「來不及了,以為我是這種女人。」她起身要走。

    我一頭汗,不知道該怎麼留她才好。

    「而且從明天開始,我改五點起床。聽說你去問過管家,要干涉我?我巴巴的來遷就你,想化敵為友,卻不知道你這人有毛病,以為我樓上是開酒家的,亂七八糟的男人往來不盡?嘿。」

    她站起來,拉開門,就走掉了。

    照說她這麼一走,就該放聲大哭才是,但心中卻非常開心,雖然得罪了她,卻把事情弄清楚弄明白了。

    原來是兄妹呀。是兄妹又怎麼一樣呢?哥哥當然可以在妹妹床上憩一憩,天經地義。

    我坐在椅子上傻笑。

    笑完就覺得事情不妙。得想個法子補救才是。

    她已經被我氣跑了,得求她回心轉意才行呀。但是這個女孩子,以後見了我,不但把我當陌路人,還狠狠的用眼睛白我,我忍她多少氣,她還是不肯跟我說話,匆匆的別轉頭便走。

    我卻沒失意,解鈴人還是系鈴人。

    一日,我看見她的二哥下樓來了,在大門外被我截住,我連連說:「万俟先生,請你留三分鐘。」

    那漂亮的男孩子上上下下的打量我幾眼,忽然笑了,「你就是住阿芬樓下的——?」

    「是,是。」

    他笑起來多麼像他的妹妹,我真是瞎了眼睛,才會認不出來。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阿芬全告訴我了。」他笑,忽然之間,他一點也不像阿芬那個「幸運的小子」了,他活脫脫就是一個二哥,不但明理,而且和藹可親。

    「來,我們上附近酒吧喝杯啤酒,慢慢談。」

    他居然一點也不討厭我。

    我跟著他上了那豪華跑車,我們找了一間酒吧,坐下喝啤酒,他態度開始嚴謹了,問我的家庭、功課、年紀,都很大方的,他同樣也把他們家裡事說了一點。

    「阿芬是小妹,咱們把她看得很嚴,也要訓練她一下,故此叫她住宿舍,一應起居,自己照顧免得寵壞了,將來嫁不出去,或是遭人非議,終究還是害了她。她是個好孩子,聽話,用功,就是脾氣硬一點。她年紀還小,有不少男同學圍著她,都被阿蔚,她大哥與我擋走了。我們喜歡老老實實的男孩子。」

    我唯唯諾諾。

    他們兩兄弟也真是不許百姓點燈,只許官家放火,瞧他們多麼風流,每人一部全世界頂尖兒跑車,其它享受,更是不必說了,偏把妹妹關在屋子裡一一

    他忽然說:「像兄台這樣一表人材,功課又好,人又老實,實在少有——」

    我嚇了一跳,「我?哪裡敢當,哪裡敢當。」

    「是真話呢,若阿芬與兄台這樣的人物結交,我們做兄弟的,也放心了。」

    我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話,怎麼可能,我?他竟會看得起我!

    我大喜過望,話都說不出了。

    「所以阿芬發發小脾氣,你不必介意,我星期六請你吃飯,你別嫌棄。我們兄妹一起來,好不好?」

    「我實在是最最普通的一個人一一」我老老實實說。

    「這才難得,」他誠懇的說,「太多人以為自己是個超人,你這點謙虛,不但我喜歡,阿芬也喜歡。」

    我只好笑了,是一個寬懷的笑。

    他拍拍我肩膀,「放心。」

    你看,誤會從他而起,誤會也從他而解。

    但是阿芬還不放過我。

    阿芬撞見了我,肯說兩句,但非常不友誼,她說:「哼,現在相信他是我哥哥了,哼。」

    又說:「還騙了頓飯去吃,哼!」

    我只是嘻嘻的笑,打恭作揖。

    星期六吃飯,他們兄妹準時來喚我,我真是春風得意,難以形容。万俟萱與万俟芬坐在一起,真是好看煞人,可惜大哥還不在,這家人真是人傑地靈,幾兄妹長得如此出色動人,他們父母不曉得花了多少心血呢。

    我本來不善言詞,那頓飯吃得樂極,卻沒有什麼話說。

    阿芬說:「你瞧他多開胃,侮辱了我,不必道歉,還賺了頓吃的,二哥,咱們幹嗎請他?」

    她二哥白她一眼,「你少說幾句,將來還是這麼,誰養你一輩子,嫁不出去就是你這種人。」

    她不響了。

    過了很久,她說:「我住嘴是因為聽哥哥話,不是怕嫁不掉。」真是孩子。

    她二哥歉意的對我笑,我擺擺手。表示不要緊,我就是喜歡她這一切。既然她一個哥哥己默許我與她來往,那不在場的一位,恐怕不成問題。

    我運氣恁地好,待阿芬這場氣一消,我真是前程似錦。唉,在宿舍挨那麼些年,總算挨出點瞄頭來了,而他們兄弟也好,我才與財皆無,他們倒是看得起我——我還有什麼好怨的呢?還搬家?啊芬整夜開水喉我都無怨言了。

    虧得她住樓上。模特兒  她遲到了三十分鐘,當她來到的時候,我卻真正的驚艷了,她百分之一百是我需要的模特兒。

    她說:「我叫咪咪,尊尼介紹我來的。第一小時兩百塊,以後每小時一百五十。脫衣服不脫衣服同價。」說完很慡快的坐在我對面。

    她穿一件薄薄的芝士布襯衫、長裙、涼鞋。啊,又是夏天了,我喜歡穿裙子的女人。

    「我知道。」我說,「尊尼與我說過價錢,每天先付,是不是?」

    「是。」仍然很慡快。

    「但為什麼脫衣服與不脫衣服同價?」我詫異問,「通常模特兒對於脫衣服很不高興。」

    「為的是藝術,無所謂,」她乾脆的說,「我是模特兒,不是脫衣舞娘。」

    她是這麼年輕,說話巴辣得很,而且,透著一種驕傲,並不以當繪畫模特兒為恥。

    我點點頭,「現在開始吧。」我說。

    我取出繪畫工具。她隨意的坐在高凳子上。

    我命令她,「看見那束花嗎?蹲在地下,捧起花束,深深的嗅花束,維持那個姿勢。對……這樣就很好。」

    她笑一笑,照我說的做了。

    她的腰肢很細,身子微微向後仰,襯衫的領子微微滑下一個肩膀。她可真是個美麗的女孩子。

    我走過去。「身體還可以往後仰嗎?這個姿勢難度很高,回家當心腰酸背痛,我這裡的錢不容易賺得到,是不是?」我笑,「把花捧得高些,你的頭髮可以撒下來,漂亮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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