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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7:02:00 作者: 亦舒
    我怕那女人隨時進來搜人,到時又害我背黑鍋,於是抄起手袋,」我先走一步。」

    」你怎麼把我當大麻瘋。」老鄭坐在我桌子上尷尬的笑。

    我歉意地看他一眼,也不再分辯,便離開寫字樓,後生等著我們走,好鎖大門。

    鄭太太已經走了。

    我不知老鄭怎麼想,我先鬆一口氣。

    我不喜鄭太太,卻更不喜歡老鄭,一個男人把妻子逼得神經衰弱,他自己也好不

    到哪裡去。

    老鄭跟著我出來。

    我只得說:」她走了。」

    」我知道。」絲毫不關心。

    這樣的夫妻關係,還持續著,真不可思議。

    老鄭說:」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下個月有兩星期假,是否要到美國去一趟,我有個旅遊簽證,快要過

    期。」說完瞪他一眼,免他自作多情。

    他把雙手插在袋中,」我送你一程。」

    」不用客氣,我自己有車。」

    」要不要去喝杯東西?」他說,」鬆弛一下神經。」

    」我只回家休息,再見。」

    女人在停車場等她丈夫。

    她站在黑暗中,一雙眼睛似發出綠油油的光芒,非常怨毒無助地等鄭旭初。

    要命,她自然也看到我。

    我驚然而驚,莫被老鄭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我,分明有一隻偷食的白狗不曉得

    躲在什麼地方,偏偏拉著我這個倒霉蛋做黑狗。

    我坐進自己的車子,急忙開走。

    一瞥眼看見那女人正拉著丈夫不斷地訴說。

    她雙腿夠勁力,毫無疑問,一站那麼些鐘頭。

    物仿其類,看到人家淪落,感覺往往是淒涼,有什麼可笑的,一不小心,誰都會

    掉在泥淖里,誰又沒有失過足,只不過快快爬起,裝作若無其事而已。

    換了我做鄭太太,一定會努力去尋找新生活,幹嘛這樣委屈。

    但我不是她。

    自那日開始,鄭太太不再站電梯大堂,她改站到停車場。

    我特地換個地方放車子,不欲看見她。

    她照舊打扮得很漂亮,最近把前額的頭髮故意撥數綹下來,剪成前劉海。然而那

    麼大的年紀了。

    老鄭趁空檔老跟我說:」你我之間有誤會,你一直不肯給我解釋的機會,你對我

    有偏見。」

    我微笑,」不要解釋,亦不要抱怨。」

    但他焦急,掏出手帕抹汗。我假裝沒看見。辦公廳的人多敏感,一下子便被傳成

    我與鄭旭初眉來眼去。

    我們始終是同事,我不能因小事放棄我在公司里的成就。

    放假前夕,我心情輕鬆步出公司,珍妮追住我,嚷說她的坐駕又進了廠。

    」歐洲車就是這個討厭,」我取笑她,」你那些勤務兵呢?」

    」為省時省錢都結婚去了。」她擠擠眼。

    」跟著來吧。」我說。

    天有微雨,她沒有帶傘,一路上埋怨,她腳上穿縷空白皮高跟鞋,難怪。

    」幹嘛停到這裡來?」她直罵,」明明在同一層大廈有停車場。」

    我只得說:」這裡費用每小時省一元。」

    」津貼你如何?」

    」我都要賣車了。」

    好不容易挨到車子旁邊,她還在說:」真像打仗,所以我從未想過要走絲綢之路,

    單單走辦公室之路,已經去掉半條命。」嘮嘮叨叨,青春的面孔,蒼老的心情,光是

    看老闆的面色她就老了。

    上車她脫掉鞋子把腿盤著在座上鬆口氣,我打著引擎鬆手掣踩油門,扭駕駛盤將

    車子駛出去,在落二樓的斜路上我便覺得不妥,腳煞掣全部失效,車子在變曲的斜坡

    上顛簸地往下沖,我拉手掣,彈簧也鬆了,車子的速度漸高,我心都飛出來,滿頭大

    汗地扭駕駛盤,珍妮還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她尖聲說:」不要開那麼快好不好!」

    說時遲那時快,車子往柱上撞過去,我努力閃避,但來不及了,」轟」一聲響,

    已經撞上去。

    我感覺得強力的震盪,把我五臟六腑幾乎由喉頭趕了出來,雖有安全帶繫著,那

    衝力也使我嘔吐。

    在半昏迷間我覺察有大堆人向我們奔過來。

    迷茫間我並沒有害怕,珍妮,我掛著珍妮,我竭力要去扶起她的頭,車前窗玻璃

    全碎了,她額角有血流出來,珍妮怎麼了?

    我沒有支持到救護車來便已失去知覺。

    醒來時在醫院中,醫生告訴我,我沒有事,左手臂早已接上,打在石膏中,過幾

    天可以出院。

    」珍妮呢?」我急問。

    她亦平安,額角被碎玻璃擦傷,fèng一兩針,傷口平復後看不出來。

    我總算放下一顆心,如釋重負。

    即使如此,我也內疚,珍妮塔順風車的代價可昂貴了。

    珍妮來探訪我,」嚇得我,還以為咱們花樣年華,就此完蛋,未免冤枉。」

    我說:」這次真是萬幸。」

    」警方來問過話,說車子遭人蓄意破壞,有人鑽進車底施過手腳。」

    」我不相信!」

    」真的,金屬斷口報新,有人要我們的命。」

    我的心直沉下去,我多麼希望這是一件意外,那麼出院後可以完全把它忘記。有

    誰會要害我們?我困惑的想想,我們?不,那人並不曉得珍妮會上我車,要害的,只

    不過是我。

    誰會要使我在一宗汽車失事事件中受傷?我不過是一個小人物,縱使在言語中略

    為得罪人,罪不至此。

    在極度不安之下,我在醫院多躺了三天,其間一位很風趣的警官曾來問過我幾句

    話,見我神情萎靡,他還著實安慰我幾句」女人開車,意外難免」,把我引得笑出來。

    珍妮入院拆線時把我接出去。

    她給我看前額的傷口,敷些粉根本瞧不出來,沒想到皮肉也可以像布料似的用針

    fèng。

    意外的是鄭旭初也來了。

    他熟絡地替我挽起日用品袋子,一邊抱怨,

    」車子為何停在那種地方?多麼雜亂,宵小偷不到東西,便拿車子出氣,你不上

    班,整個部門要什麼沒什麼,謝天謝地,你若是沒事,過兩日便上班吧。」

    我見他口吻似老太太,便向珍妮投一個眼色,

    沒想到老鄭自己也笑了。

    我悄悄跟珍妮說:」他怎麼跑了來?」

    」是我叫他來的,我們難道還在馬路中央等街車不成。」

    我埋怨珍妮,」你好不懂事,他是有婦之夫,叫鄭太太知道,我們夠麻煩的,你

    別見了男人就指使他們好不好?」

    珍妮悻悻然,」簡直是狗咬呂洞賓。」

    她生氣,自己跑出去叫車子,我攔都攔不住。

    鄭旭初看在眼內,完全知道發生什麼事,他看我一眼,很詫異的說:」你平日是

    很大方得體的一個人,跟男同事有說有笑,絕不介懷,為什麼一見我就扭捏?我不過

    代表同事來接你出院。大家都關心你,你想到哪裡去?」

    我漲紅面孔,只好坐上他的車子。

    」你對我確有偏見,」他抱怨,」我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我終於說:」那是因為鄭太太的緣故。」

    」你還記著那回事?」他說,」她現在好多了。一個女人太空閒,就會胡思亂

    想……」鄭旭初不願意說下去,我知道他會覺得為難,他不願意在外人面前批評他的

    妻子,但亦難替她辯護。

    」她說要請你吃飯,向你賠罪。」

    我懶洋洋的看著車窗外的風景說:」算了。」

    」坐家的女人與做事的女人看樣子已成水火。」

    」道不同不相為謀。」

    」她們有自卑,怕你們看她們不起。你們呢,心懷妒忌,老認為她們在家享福,

    是不是?」

    我笑了,再也不肯置評。你讓我批評我真正不屑的人,我是不肯的。既然這樣不

    喜歡鄭太太,更不想開口。

    到了家我自己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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