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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7:01:41 作者: 亦舒
    人手中的。

    小宙跟我說:「哥哥怕媽媽。」他咕咕地笑,已長了六個牙齒,可愛得不得了。

    「你怕不怕?」我呵他癢,「嗯?怕不怕?」

    「怕,怕。」他躲來躲去。

    「怕不怕爸爸?」我再問。

    「不怕。我只怕媽媽。」

    我也笑。老莊一直讓我扮演反派的角色。小宇翻一個身。

    「噓,別吵哥哥睡覺,你也是哥哥,哥哥都很承讓弟弟,知道沒有?」我說。

    小宙抱怨,「弟弟又不說話,又不走路,只會動動身體。」他學寶寶的樣子。

    「他小,一下子就大了。」我莞爾。

    「跟我爭皮球?」他猶疑。

    「一人一個皮球,沒得爭。我說。

    小宇一骨碌爬起來,「那麼為啥小宙老與我爭皮球?」原來他早醒了。

    我大笑。

    晚上老莊回來,又是說故事時間。等到我與他單獨相處,已是十點多。

    我替他釘毛衣鈕扣,一邊問他:「你有沒有外遇?」

    老莊在外國住了十多年才回香港,中文不大好,文謅謅的詞兒他聽不懂。「什麼

    叫外遇?」

    我解釋:「外遇的意思是,除了家中老婆,外頭還有女人。」

    「外頭女人?」地瞪大了眼,「我外頭有女人,你問我,我會承認嗎?笨蛋,問

    了也是白問。」他轉頭睡著。

    我也知道自己實在非常笨非常笨,簡直不可藥救了。但做一個笨女人往往是非常

    有樂趣的,我睡得十分香甜。

    周末常有親友來吃飯,我招待他們吃自助餮,且看我的菜單──兩味沙拉:青瓜

    蕃茄、洋芋魚粒,兩個主菜:豬排?飯加蛋、三絲炒麵、兩種甜點:芒果布丁、奇異

    果雪芭、還有各式果汁汽水,這可是個個星期更換的,非常適合孩子們口味。

    我做廚師,往往要忙一個上午,有時我索性把寶寶用背帶背在身後。

    沒人會相信三個孩子一個墟。星期六那女人沒打電話來,我有點出奇。

    我蠻渴望知道老莊與他的外遇的最新消息,但隨即我告訴自己.\n不可多事去管這

    種閒事。

    我冷眼看老莊,在我眼中,他自然是英俊的、能幹的、勇敢的、負責任的,十全

    十美的好丈夫好父親,他唯一的缺點是不大服侍女人,他的女人要自己三頭六臂地照

    顧日己,不得訴苦抱怨,因她也是一個獨立的人。

    我愛老莊,崇拜老莊,佩服老莊!尊敬老莊,老莊是我的一切,這傢伙是我幸福

    的泉源。

    我伸一個懶腰,放下心來。

    星期日,傭人帶看孩子們到祖父祖母家去,我與老莊玩紙牌。

    電話鈴響,我取起電話,又是她。

    如聽到老朋友的聲音般,我問她:「怎麼?我丈夫又行為不規了?」帶點訕笑。

    「莊太太,你彷佛不太擔心。」她警告。

    「沒法度,聽天由命。」我手上拿的是一張皇后,一張十──廿貼。

    不知道老莊手上是什麼,我緊張起來。

    「你要當心,莊先生的外遇很漂亮──」

    莊攤開牌,「廿一點。」紅心愛司,黑桃皇后。

    我深深嘆口氣。「輸了。」

    那女人問:「輸了?」莫名其妙。

    我朝電話說:「我沒有空跟你說,改天談。

    莊說:「廿一點,你欠我五十。」

    「你是個卑鄙的小人。」我悻悻然交上五十元。

    他笑著自口袋掏出一隻長型盒子,「看這是什麼?」

    我怔住,「你真的買了那隻表?你哪來的錢?」

    「分了花紅呀。」

    「家裡要做的事多著呢,你想想,沙發要換,洗衣機要買特大容量的……」

    「得了,我再去賣命就是了。」莊睞睞眼。

    我打開盒子,晶光燦爛的一隻表。「是不是這個款?」

    「是,是。」我高興,「俗氣而美麗,我喜歡這樣的東西。謝謝你,老莊。」

    「別客氣了,老夫老妻啦,互相欠下的東西也不少,在一起經過多少試練忍耐。」

    我們緊緊的擁抱在一起。

    孩子們睡了的時候,咱們的世界還是二人世界。

    婚后庄是我的一切,我的政府我的法律我的財產,如果他離開我……真是不堪設

    想的一回事,但是我不要杞人憂天,太陽也可能爆炸的,哪裡擔心得了那麼多!

    第二天,我帶小宇去幼兒園。

    小宇兄教師,一隻手指含在嘴裡,天使模樣,教師馬上喜歡他。當然,有時候他

    像小魔鬼,只有我知道。「叫什麼名字?」

    「莊宇。」「幾歲?」

    「兩歲三個月。」

    「你喜不喜歡與小朋友玩?」「喜歡。」頭頭是道。

    於是他被取錄了,待我要把他留在玩耍室的時候,他驚問:「媽媽,你要離開

    我?」

    「你要上學,媽媽不能陪你上學,如果這些小孩子的媽媽全部坐在這裡,課室都

    擠破了,你要乖乖的,一會兒媽媽來接你。」

    他非常委屈,「幾點鐘來接我?」「三點鐘。」

    「媽媽,你要買只手錶給我,我要知道時間。」

    我忍著笑,朝他話別。

    才離開幼兒園,就有一位太太截住我,「莊太太。」她叫我。

    我一呆,「咦,你不是周太太嗎?」離開健身院,幾乎不認得她。

    「你怎麼攬的!」她揮舞看拳頭,「老公有外遇,不痛不癢地!」

    「神秘電話是你打來的?」我問。

    她不好意思,「我是為你好。」

    「周太太,我很多謝你的好意,可是沒有證據,怎麼告發他。」我笑。

    「星期三,你與我一起做運動的時候,他約人家到山頂吃茶。」周太太很激動。

    「是嗎?周太太,你怎麼知道?」

    周太太理直氣壯,「我有親戚跟他是同事,那天我親戚在山頂舊咖啡店喝茶,看

    見他們。」

    「哦?那女人長得怎麼樣?」我已有數。

    「很漂亮。」「穿什麼衣服?」

    「掠皮衣褲,時髦得很。」

    我笑:「周太太,跟我丈夫在山頂喝茶的那個女人,是我本人哪。」

    「我不相信!」她睜大了眼。

    「但的確是我哩,」我笑說:「我穿掠皮衣褲,在做完運動後與他去吃茶。謝謝

    你們關心,也謝謝你們稱讚我漂亮。」

    她有一種「枉作小人」的表情,使我不得不安慰她。

    「周太太,還盼望你替我多多留神,有什麼風吹糙動,趕緊告訴我。」我笑吟吟

    地說。

    她訕訕地走了。我在附近的公園內看小說,心裡很舒暢,臉上帶著笑容。

    三點鐘我會去接小宇,一起去買只米奇老鼠於表,然後去超級市場購買雜物,回

    家去。

    數以萬計的女人在社會上出人頭地,爭一度威風,但不是我。

    我的家是我的一切,我是個平凡的女人,服侍丈夫,把孩子們帶大,已是生活的

    全部。

    我非常沒出息,非常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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