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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7:01:41 作者: 亦舒
她說:」這年頭,愛管愛,愛得能夠結婚,是另外一件事,愛得能夠生子,更是
另外一件事。」
」你明白這個道理,還拚命拒絕我?」我賭氣,」我不是'對先生',你還要尋
尋覓覓?」
她仰起頭笑。
一支音樂完了。
我嘆一口氣,送她回座。
並不何道應怎麼做,照說我可以自說自話的追求到底,證明我對她真非假。但君
子自重,人家說了」不」,我就應該維持風度,退下。
當夜我送她回家後,自己坐在鋼琴面前狂彈了兩小時。
這未嘗不是泄憤的一種方式。
女孩子的心──
我們也算是出生入死的關係了。
我一直彈到清晨,只怕鄰居來拍我的門,叫我」住手」?
明天假期已經終止,我得去上班,我對敏兒的一段感情,也應中止了吧?
大使這件意外使我升了職,加了薪水,調往另一個部門。
我仍然是孤家寡人,寂寞的心。
在一些場合內,仍然有機會看到王敏兒。
她仍然在喬治路克斯那裡工作。
我問路克斯,」她找到男朋友沒有?」
路克斯聳聳肩,」不知道,她現在什麼話都不跟我說。」
我心如刀割,」她快樂嗎?」
」不知道,表面上是看不出來的。」
在一個展覽會中,我忍不住趨向前去,與她說話。
」好嗎?」
」好。」她點點頭,」聽說你升職了,恭喜。」
」你呢?」我問。
」老樣子,我快結婚了。」她說。
」結婚?」我一震,」跟誰?」
」以前的同學。」她大方的答。
我連忙鎮靜自己,」那更值得恭喜了。」
她很含蓄的笑,」是的,對不起,我老闆叫我。」
我退開一步,讓她走過去。
她就是不肯跟我。
我很悵惘,我們在一起,最好的日子,是在一間醫院內渡過。
我記得她偷偷的哭,我坐在她床頭,陪著她……
也許她要忘記整件不愉快的事,我,意外,她的男朋友,傷口,囚此她跟了一個
不相干的人。
我無法明白她的心,呵,女孩子的心。
敏兒結婚那日,大使收到帖子,跟我通電話說:」我很抱歉。」
我也很抱歉,以後出差,再也沒看見過她那麼出色的女子。
我將永遠懷念她。雖然我不明白她的心結婚寫照 結婚三年了,房子是自己的,兩千多尺地方,廚房依我自己喜歡的格式裝修:寬
大,設備齊全,是個真正的廚房,可以做三十個人吃的飯菜。
三個兒子,兩歲一歲,另一個剛出世,家裡奶粉一箱箱買回來,大兒子用杯子喝,
他弟弟自己抱著奶瓶走來走去,小毛頭則傭人餵他。
咱們家,單是到鐘頭喝奶,那陣容就夠瞧的,我只好嘆氣說一聲:「阿玉姐,我
也想喝一杯。」
別以為房子大,住了兩個傭人、三個孩子,加上丈夫與我,還有來洗熨的鐘點女
工,簡直像個墟,擠逼得要命。
丈夫下班到家,我就大叫,「老莊,幫幫忙好不好?小宇還沒洗澡,他自己開冰
箱偷果醬吃,糊了一身士多卑利,在那裡哭了半天了!」
老莊會把小宇抱起去收拾,這可憐的一家之主,是他要三個兒子的,他不值得同
情。
這種時候,阿玉姐在哄寶寶睡覺,阿珍姐追著小宙餵粥,我披頭散髮地在廚房炒
菜,鐘點女傭在努力熨那堆積如山的衣物,光是尿布掠得一露台,總有四五十張。
大家比修建萬里長城還累。
我跟老莊說:「我情願出去打工。」愁眉苦臉。
老莊想一想,「再生個女兒,我准你復出。」
我尖叫一聲,差點沒昏過去。
有時候抱著小宇問他,「兒子兒子,你幾時上學去呢?好讓媽媽鬆口氣。」
小宇用胖胖的手臂圍繞看我脖子,用他的肥頭貼著我的瞼,「我不要離開媽媽,
我不要離開媽媽。」
我嘆口氣,「你趕快找個女朋友私奔去吧,你媽媽吃不消了。」
以前咱們的媽媽一生五六個,也不曉得是怎麼支撐的。
三個兒子長得跟他們爹一模一樣,連德性都相似,頑皮得緊。玉姐有時捱不住,
跟我訴苦,我安慰她:「你幫幫忙,再頂一陣子,你總比我好,我是家奴,一輩子跑
不了,你總有出頭的日子。」
家裡開銷像淌水般,珍姐同情老莊:「先生蠻辛苦的,一個人賺,那麼多個人
花。」
我氣結,「這些人可都是他製造出來的!他還要女兒呢。」
阿珍上下打量我,「太太你倒是保養得好,腰身仍然細細的,太太以前做什麼
的?」
「腰貨,操練有素,粗不起來。」
「太太真會開玩笑。」她訕訕的走開。
以前我是寫小說為生的。現在?現在連看小說都沒有空。
早上六點半小宇小宙便會跳上床來找媽媽,永恆性粘呼呼的小嘴貼上來,叫著「
媽媽陪我玩」,要我與他們講話、親嘴、拍背。老莊在床上呻吟,揮手,「出去,帶
著兒子出去。」
看著他是賺錢的人,無法不一手挾一個,把小宇小宙抱出房間。
我快成為舉重好手,雙臂壯得像大力水手。
生活倒不失是快活平靜的,也有刺激,像準備替孩子們找名校讀書,把全港九的
學校名單抄下來……我是一般人口中的幸福家庭主婦。
那天早上,我在家與大嫂閒談,一邊替寶寶整理排泄後遺症,我說:「本來我可
以有機會獲諾貝爾文學獎,現在你瞧。」
抱起寶寶,他嗒嗒地用小舌頭舔我的瞼。
大嫂樂得「這兒子最可愛,老以為媽媽的臉是可以吃的。」
「半夜哭起來簡直可以退賊。」我說。
「老莊也真是,果然生了三個兄子。」嫂嫂大表敬佩。
「喂喂喂,兒子是我生的,九死一生躺醫院,別亂給分。」我爭辯。
「都像爹爹,是不是,一般的圓面孔大眼睛。」嫂嫂接過寶寶。
我加一句:「禿鼻樑。」
電話鈴響了,小宇跑去接聽,手已放在聽筒上。
我喝道:「不准動,沒禮貌,最不好就是讓孩子們接電話,瞎七搭八,若人憎
厭。」
「你管教也太嚴了。一嫂嫂說。
「兒子多,不管不行。」我取過聽筒。
那邊是個陌生的聲音,「莊太太——」陰沉沉。
「我是。」我問:「哪一位?」
「莊太太,我是為你好。」怪聲怪氣。
「你是誰?」
「你的朋友。」
「誰?」我冒火。
「你丈夫有外遇,你當心。」鬼祟得緊。
「喂!」我大喝一聲,「你到底是誰?」
那邊喀一聲收了線。
「神經病。」我放下話筒。
大嫂問:「誰?」
「神秘電話,說老莊有外遇。」
大嫂睜大了眼,才要發表偉論,那邊廂阿珍大叫起來──
「太太,太太,不得了,小宇要將小宙塞進馬桶里去!」那聲音好比拉警報。
我飛奔進洗手間,「小宇,我嚷:「我剝你的皮!」
我抱著大哭的小宙出來,叫阿珍把小宇關在房間,稍後發落。
大嫂急急問,「你怎麼辦呀?」
「什麼怎麼辦?」我拍看小宙的屁股,哄他睡。
「老莊有外遇。」她提醒我。
「哦,」我嘆口氣,「她要是肯接收這三個兒子,老莊是贈品,送給她,我都累
死了,想脫身。」
大嫂罵聲沒正經,走了。我將熟睡的小宙放床上,去教訓小宇。
可是小宇也睡了,含著大拇指,胖頭胖腦地,啊,都是我的兒子,將來成家立室,
傳宗接代。我心軟了!緊緊將他抱懷內。正在得意,寶寶在外邊哇哇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