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頁

    抬腳，踏入門內。

    明明只是一步的距離，但看著面前鎏金篆刻的大理石校訓，路音依舊有片刻的恍惚。

    門內門外，就像是隔著長河的時光兩端。站在這裡，幾乎不用回想，記憶就開始瘋狂地倒帶。

    攥緊掌心，路音陡然覺得有些冷，冷到身體僵硬，幾乎邁不開腿。

    下一秒——

    「走吧」

    發頂覆上一隻手，帶著溫度的掌心揉亂了女孩的頭髮，也攪渾了這橘色的黃昏。掌心的溫度順著頭頂蔓延，熱意傳至四肢，路音抿了抿唇。

    學校的林蔭道，這次終於不再是林原一個人走了。

    整齊的大葉榕樹分布在道路的兩旁，黃昏沿著枝葉往下滲透，光斑落在地面，還有道路中間兩人的發頂。

    仰起頭，任由眼睫染上溫暖的熱度，路音輕輕呼吸。

    是錯覺嗎，還是植物本身特有的味道與力量。

    明明這麼多年也見過無數次大葉榕樹，明明國外的學校也有類似的林蔭道，但只有在這裡，好像只有種在這裡的樹，才有記憶中的味道。

    微微厚重的，樹木被霧氣包裹著的，帶著泥土的獨一無二的氣息。

    當初，她下課最愛走這條路回家，因為——

    「你回去最愛走這條路」

    「因為只有這條路的樹能遮住最多太陽。」

    向前的腳步，倏然停住。

    「下雨天你更喜歡，還不愛打傘。」沒有放慢速度，仿佛沒有發現身邊的人已經掉隊。

    望著瀝青路上混合著的光斑與樹影，林原說話的聲音很輕。

    回憶，總是需要時間的。

    「這條路全長不到1公里，但你每次走完最少也要花15分鐘。」

    比蝸牛稍微快些的速度，卻也只是稍微快一些而已。

    說到這兒林原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眼角漫上笑意，語速也跟著不自覺加快，「不過如果遇到我，你倒是肯難得加快點速度。」

    校園裡人影穿行的林蔭道上，常常有兩個隔得不近，也不遠的影子。

    前面那個影子快，後面的影子就也跟著快。

    前面那個影子走得慢些，後面的影子便也高興地同樣放慢腳步，甚至希望對方能走得再慢一點，這樣自己也能跟得更久一點。

    路音，向來是慢吞吞的。

    吃飯慢，做事慢，走路也慢。

    可能只有為了跟上喜歡的人，她才肯捨得改改自己的性子。就像犯懶的小烏龜，悄悄自以為沒人發現地跟在喜歡的人身後。

    可是啊

    烏龜走得那麼慢，如果不是前面的人同樣放慢了腳步，又怎麼可能真得跟得上。

    林原的聲音很低緩，還有些沉，或許是為了讓身後的人一字一句都要聽清，說話的速度也很慢。

    這樣的聲音

    這樣的黃昏

    時間，在此刻好像開始無限拉長，空間也好像有些模糊。

    自以為沒人會走的林蔭道，還有莫名堅持天天吃食堂的習慣，以及偷偷放到別人桌里的阿爾卑斯奶糖。

    無數路音自以為無人所知的時間裡，其實都有個人始終參與。

    他會為了她拒絕朋友一起吃飯的邀約，只為了慢慢地陪她走到食堂。他不愛吃甜，但那包阿爾卑斯糖卻沒捨得分給任何人哪怕一顆。

    耐心地陪著路音，走過這個林原早已經走過無數次的林蔭道。

    安靜的上課時間，整個高中仿佛都只剩下了他們。

    林蔭道往下，是教學樓的後門，再繼續走，是一片枇杷林環繞著的學生宿舍。

    目光不自覺落在前面人的背影，和高中時相比要更寬厚些，但依舊是記憶中差不多的模樣。

    路音掌心攥的很緊。

    或許是真的聰明，或許是真的記憶力好，明明時隔這麼多年，很多連路音都已經遺忘的往事和場景，在林原嘴裡卻是清晰的仿佛就發生在昨日。

    「你在這兒偷摘的枇杷，真的很酸。」

    高中打完球的男生，回到教室剛坐下，就聞到了自己書桌里一股青澀的果味。

    顧不上擦汗，男生把冒著熱氣的掌心探進桌內，再拿出來時，手裡赫然躺著兩串還帶著青皮的早熟枇杷。

    那些枇杷林原有沒有吃，路音已經不記得了，畢竟那時候她真的很喜歡偷偷往他桌子裡放各種東西。

    但是，枇杷酸嗎？

    她已經忘了是什麼味道了……

    十三年啊，哪怕很想記住，但回憶里的畫面終究抵不過時間的侵蝕。

    那林原為什麼會記得

    「我現在偶爾也會讓這裡的保安幫忙摘點嘗嘗。」

    回過頭，好像不用問都能猜到路音在想什麼，林原低聲道：「學校的保安隊長曾經出過車禍，我當時是他的主治醫生。」

    怪不得，他這麼輕鬆就能進來。

    繞過樹林，正對著的就是操場上的『健康運動，快樂成長』八個大字標語。和以前相比，操場變化似乎是最大的，設施看著都要新很多。

    而走了這麼一圈兒，兩人現在也終於看見了其他人。

    還是熟悉的校服，款式都沒有變化，藍白色的基礎款，看得路音神情有些恍惚，胸口也有些發脹。

    明明沒有熟悉的人，但好像，又都是熟悉的人。

    站在綠色的圍欄外，遠遠地看著穿著校服跑動的學生，林原和路音都沉默下來，半晌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