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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6:59:12 作者: 亦舒
    林彤?這個時候她來幹什麼,兩姐妹的辦公室差十五分鐘的車程,莫非是順道經過?

    林丹迎出去。

    小彤心情甚好,「一起吃飯如何,我訂了位子。」

    林丹總是覺得不止這樣簡單。

    果然,林彤四周圍餚了餚,「小陳呢,叫他一起去,前天他請喝茶,今天我們回禮。」

    林丹即刻明白了。

    其實小彤可以直截同她講,何必轉彎抹角,但林丹並不計較,她當下使人把小陳請過來,小陳大方地欣然赴約。

    席間林彤的話題漸漸涉及周君。

    小陳看林丹一眼,不禁有點洋洋得意,刻意把周君的優點標榜出來:家世人品固然不在話下,學品件情更是一流,少年時因發奮向學,所以還沒有親密女友云云。

    林彤在散席之前,已經把電話地址報上。

    小陳抽空向林丹蔑蔑嘴示威。

    這老小子,林丹想,所以說男人不能寵。

    時間一到,林彤見目的已經達到,二話不說,站起來就走。

    林丹雖然一早已習慣她這種態度,內心仍然落落。

    自從那件事發生之後,小彤對她便一直這樣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可用則用,無用則怨,根本不顧及姐姐的自尊心。

    但是每當小彤過火到一定程度,林丹忍無可忍,決定豁出去的時候,她又會過來說聲對不起。

    就這樣一松一緊,一緊一松,林彤玩弄姐姐。

    她認為姐姐應當怕她。

    因為姐姐曾經對不起她。這是姐妹倆的一個秘密。

    回辦公室途中,林丹忍不仕問:「周君倒底向誰要電話?」

    小陳笑答:「他向我要林家的電話。」

    林丹看他一眼,即時表明立場,「他找的一定是林彤,你覺得林彤怎麼樣?」

    小陳問:「你要聽老實話?!」

    林丹笑,「我不知你竟是老實人,失敬失敬。」

    「林彤比你漂亮,但是有一股驕矜之氣,我不知別人看法如何,我本人最怕女性矯情。」

    林丹瞪起雙眼,「你膽敢大肆批評我妹妹,去去去!」

    該日林彤有事晚同來,一進門便問:「有沒有人找我?」

    林丹搖搖頭。

    沒這麼快。

    明天差不多了。

    第二天,林丹在辦公室接到周幸生的問候。

    然後他非常含蓄有禮的說:「我有一位大叔,家中收藏若干百石老人的作品,你若有興趣,可以約一個時間去看看。」

    周君都向小陳打聽過了。

    小陳告訴他,林丹中午有空,老是往集古齋鑽。

    林丹當時不慌不忙的答:「最近我要出差,忙到極點,所以,」她停一停,「要勞煩妹妹看家。」林丹覺得這句話的技巧極高,既表明心跡,又暗示妹妹有空。

    對方頓了一頓,「我過一些時候再打來。」

    他不是找林彤。

    事情已經很明顯。

    一連三晚,林彤都有點失落,林丹愛莫能助。

    小陳也不放過她。

    一日問她:「你要出差?到辛巴威的分公司去?怎麼這裡沒有人知道。」

    「看,」林丹光火,「我有說謊自由,我有交友自由,與人無尤。」

    小陳給嚇一大跳,想想果然如是,連忙躲起來。

    林丹十分苦惱。

    而雨季又來了。

    濕漉漉的空氣,水汪汪的人,下班林丹獨嚮往酒吧喝一杯擋擋潮濕。

    才脫下雨衣,就聽見有人問:「好嗎?」

    是老周。

    真不巧,早曉得不來這一家。

    一抬頭看見小陳正對著她笑,林丹才知道有人跟蹤她。

    林丹不得不大方地問:「大學生活如何?」

    周君笑,一時說不出話來,那股神情實在很可愛。

    這時候小陳也走過來了。

    林丹要做逃兵,也還來得及,但她也寂寞,她也需要朋友,於是便與他們一起聊聊,喝了半品脫的基尼斯。

    許久沒有這樣開心,妹妹不在身邊,她覺得極端的自由,不必看她的面色,也不必顧忌她想些什麼。

    林丹覺得自己可憐,處處受妹妹要脅,不是不能掙脫,而是真心感覺欠她實在太多,若不是這樣償還,內心更不好過。

    回到家,已經錯過晚飯時間,林彤尚未回來。

    林丹趁著餘興,浸了一個泡泡浴,剛剛被上浴袍,浴室們碰地打開,林彤搶進來。

    林丹笑,「喂,先敲門好不好?」

    誰知林彤即時發作,伸手大力推向林丹,浴室地下瓷磚滑,林丹站不穩,重新摔進浴缸,頭撞在牆上,轟地一聲,痛得林丹暈眩,她呻吟一聲。

    耳邊傳來妹妹的大聲吆罵:「爭爭爭,你這輩子就會與我爭,害我一次還不夠,還要害第二次,我都不知道前世欠你什麼,這世要與你做姐妹糾纏不清。」

    林丹沒有分瓣,想自浴缸爬起來。

    她伸手摸一摸後腦,手心滑膩膩,不由得暗暗叫苦,一定是腦袋開了花,這是血。

    林彤卻沒有留意,還一直吼叫:「難怪人家音訊全無,原來是你從中搞鬼,明明是我先注意到他,明明是我——」

    林彤忽然看到鮮紅的血自姐姐頭頂骨嘟骨嘟冒出,披了整臉,她揚聲驚叫起來。

    林丹虛弱地說:「拉我起來。」一邊扯過毛巾,按在傷口上。

    女傭奔進,急忙替她穿衣,血並沒有止,林彤嚇得大哭,一行三人,叫了街車,匆匆撲向私家醫院。

    忙了一整夜,照罷愛克斯光之後fèng了四針,留院觀察。

    林彤伏在姐姐身上,「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請原諒我。」

    林丹已經累極,但仍然安慰她,「我沒事,你回去休息吧。」

    「這真是我的無心之失。」

    林丹見妹妹這樣折磨人,又折磨自己,忍不住淌下淚來,「小彤,你可有想過,我也是無心之失,我也沒有存心害你。」

    林彤一聽,停止哭泣,退到一旁,過一會兒,無聲無息地離開病房。

    第二天下午,一大班同事前來探訪林丹,她看到他們身後,跟著不相干的周君。

    小王笑問:「給什麼人打破了頭?咱們年紀也都不小了,也該學習修心養性了。」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林丹低下頭不出聲。

    十分鐘後大家就識趣地散去,周幸生卻折回來,坐在病床旁一張椅子上。

    林丹不知與他說什麼才好,他也沒有開口。

    隔一會兒,他也走了。

    這時林丹觸鼻聞到一股清清的花香,抬頭一看,茶几上放著一束小小的紫羅蘭。

    過兩天林丹就出院了。

    她不聲不響開始找公寓,托朋友替她裝修,她決定搬走。

    縱然是同胞姐妹,也是兩條完全獨立的生命,林彤說得對,她們不能這樣糾纏下去。

    林丹一直想贖罪,此刻發覺在妹妹的字典中沒有原宥兩字,算了,反正做罪人,就豁出去做一個痛痛快快的罪人吧。

    半個月後的星期六,趁林彤不在,她搬了出去。

    到了自己的小天地,內心有說不出的舒暢快活。

    林丹勇敢的拿起電話,撥到小陳家去:「我希望得到周幸生的——」

    小陳打斷她:「他在這裡,他在我家,你要同他說話嗎?」

    林丹答:「要!」

    周君聲音驚喜交集,「我們在這裡吹牛聊天大吃大喝,你來不來?」

    「來。」

    「我立刻過來接你。」

    林丹隨即把地址告訴他。

    終於擺脫一切心理束縛了,不是因為周宰生的魅力夠大,而是林丹的忍耐力到達極限,林彤不停給她試練,無限止地拉扯一條橡筋,它終於繃斷了。

    那天下午,他們玩得很高興很熱鬧,半夜散會,還不甘心,全體擠到小店去吃炸醬麵。

    送林丹回家的任務,當然落在周君身上。

    他送到門口,問道:「下個星期有沒有空?」

    「有。」就是這麼簡單。

    過了半個月,林彤找上姐姐的寫字樓去。

    「請你回來,家裡亂成一片,帳單一疊疊,傭人不聽話。」

    林丹微笑,「我們已經長大,遲早要分家,你學習一下獨立,未嘗不是好事。」

    林彤漲紅兩孔,少了姐姐在身邊,等於少了一個管家,一個秘書,半個母親,半個心理輔導員,以及隨時在經濟上支持她的人。

    「你一定要回來。」

    「不,這次我不同來,小彤,我們只是姐妹,這並不是一個分不開,丟不掉的關係。」

    林彤低聲嚷:「你欠我,媽媽也說你欠我,媽媽去世時對你說什麼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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