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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6:59:12 作者: 亦舒
    他弄錯人了。

    想像中的女郎是倦慵的,嬌怯的,連耍樂都十分厭倦,更不要說是工作。

    她應是一支歌可以重複聽一個下午的人。

    懂得享受,生活低調,是一個藝術家,不論大事小事,都有點糊塗。

    回到家,妹妹問:「怎麼樣?」

    文約不出聲。

    妹妹留意他表情,「我早知你會失望。」

    「她不是她。」

    「真人同想像是一定有分別的。」

    「不,完全不是那個人,弄錯了。」

    「啊。」妹妹也訝異,「你想見的,到底是誰呢。」

    「我不知道,她們家還有沒有姐妹?」

    「就她們倆。」

    「你確實清楚?」

    「當然。」

    「當然。」

    在灰色的天空下,文約又遇見露露。

    「聽說你見到我姐姐了。」

    文約點點頭。

    「怎麼樣?」

    「我與你比較談得來。」

    露露大喜,「真的?」

    「真的,我倆一般無聊,一般幼稚,一般沒出息。」

    「去你的。」

    「我並無誇張,你可仔細想想。」

    露露說:「但你卻要找一個浪費了所有眼淚的女孩子。」她訕笑他。

    那只不過是她喜歡的一支歌。

    「那捲錄音帶並不屬於你姐姐。」

    「那我就不知道是誰的了。」

    「還有誰常常用你們的車?」

    「我不知道,也許是哥哥的朋友,但是他們的女朋友加在一起至少有千餘名,窮你一生也無法找到。」

    「能夠隨意用你們車子的,恐怕沒有幾個人。」

    「我為什麼要幫你找?」露露問。

    「因為我們是朋友。」

    露露啞然失笑,「徐文約,我不認識你,我從來沒有見過你。」

    文約也知道自己太過份了。

    這種牛角尖鑽了進去簡直脫不出來。

    文思說:「交給私家偵探去辦。」

    幸虧還有一份正經工作,當作精神寄託,文約才不致走火入魔。

    他常常到附近油站去加油,卻再也聽不到那首歌,見不到那個人。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文約有一夜看見那個女孩子。

    她有潔白的皮膚,不施脂粉,單單擦鮮紅色唇膏,溫柔地同文約說:「我是別人的女友。」

    文約連忙說:「我並沒有不良的企圖。」真的,他可以指天起誓。

    那女郎嫣然一笑,轉頭而去。

    然後夢醒了。

    這大抵也可以算是綺夢了。

    家裡發生一點事:父親下令,叫文思選擇,要不進順興工作,要不出去升學,不准她繼續遊蕩。

    妹妹考慮了三天,決定前往紐約。

    文約內心惻然,去送妹妹飛機。「不要玩得太瘋。」「要注意冷暖。」「遇到喜歡的人,切記回來結婚。」

    露露也在,文約邀她喝咖啡。

    露露說:「沒想到你如許友愛。」

    「我還有許多不為人知的優點」

    「是嗎,說來聽聽。」

    文約只是笑。

    他與她打了三局球,三盤兩勝。

    她沒有開車來,文約送她。

    露露忽然說:

    「文約,既然大家是朋友,我也不好瞞你,照實對你說吧。」

    「我知道,你要結婚了,新郎不是我。」

    「別嬉皮笑臉的,告訴你,我知道你認識的女郎是誰。」

    文約一怔。

    「我一直知情。」

    「那何苦害我兜圈子。」

    露露說:「每一個人都有苦衷。」

    「說你的來聽聽。」

    「他是我三哥的女朋友。」

    「你怕我動手搶?我不是那樣的人。」

    「不,她同三哥斷斷續續往來有好幾年,很痛苦很累的在一起,每次分手,大家都為他們鬆口氣,但不一會兒,又開始糾纏,、永遠沒有了結。」

    文約只覺得盪氣迴腸,「現在他們仍在一起?」

    「兩個人什麼都不做,浪費那麼些年,你要是介入,更不知是什麼局面。」

    「原來你是為我好。」

    露露說:「你不用如此譏諷。」

    文約笑了。

    「我是自由身,為何對我沒有興趣?」

    「我配不上你,露露,將來你的伴侶勝我千百倍。」

    露露說:「最狡猾的人才會這樣說,高招。」

    文約無奈地笑。

    「她上個月又到溫哥華去了,這次去得最久。」

    「會不會從此擺脫這段不愉快的感情?」

    「我三哥前天才出發去找她。」

    「要命,又不肯放過她。」

    露露說:「我們見怪不怪,也許他們覺得幸福,畢竟世上有多少人能夠終身以戀愛為事業,統共不用工作謀生?有時真羨慕他們,有這樣一件大事可做,不愁寂寞。」

    文約默然。

    「喂,有空約會我。」

    文約點點頭。

    「他們回來的時候,我叫你出來。」

    「不用了,」文約說:「不重要了。」

    「怎麼說?」露露詫異。

    文約嘆口氣,「我沒有那麼多時間,更沒有那麼多眼淚。」

    露露笑了。挫折  調職之前,也向前一任同事打聽過。

    當時蘇茜說:「你可以應付得來。」

    「但是,」我問:「我會開心嗎。」

    蘇茜笑,「十多歲的人還似孩子似,做工最終目的是為薪水,又不是看電影,誰理你開心與否。」

    「我也並不期望自己會歡喜享受,但總得合理地愉快吧。」

    「只有少數人有這樣的幸運,這種人找到的不是工作,而是事業。」

    我不語。「你放心,你可以做得來。」

    聽這種口氣,已知道不妥。

    人總是自負,有什麼是做不來的?人家會我不會,肯學肯捱肯忍。

    再老,誰讓你要支薪水。

    於是換了個場子,巡迴演出。

    已經非常沉著,知道人生地不熟,需要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但一上場就知道難。

    同功課無關,而是人事,氣氛非常壞,人與人之間不說話,無交通,一本正經,做事管做事。

    我嘆口氣,正如蘇茜所說:辦公,你以為是看電影?

    但一天八九個小時在這裡渡過呢。

    我不會天真到企圖改變這裡的氣氛,有那樣的精力,不如找份兼職。

    只希望自己可以適應。

    上司是中年的英國人,若果在街上驀然遇見,會覺得他風度翩翩。但現在要與他每日對牢八小時,感覺完全不同,三朝一過,原形便露出來。

    特別喜歡召我入房,又不見有公事要說,閒閒地叫我坐,開著無線電,已經有好幾次,因是上司,故此忍耐,今日又來了。

    「你英語說得好。」

    「謝謝,每個同事都說得好。」

    「覺得新部門如何?」

    「過得去。」

    「這裡每個人都忙,發薪水時,你會覺得受之無愧。」

    「是是。」說得好似他是老闆。

    「星期五晚上,有沒有空?」

    我沉默一會兒,小心翼翼回答:「已安排了節目。」

    「取消它。」

    我瞠目而視:「下了班後還有事?」

    「開夜班,要做一個幻燈片節目,我同你留下來揀照片,然後去吃晚飯,」他笑,「你喜歡日本菜還是法國菜?」

    我很客氣的說:「我要想一想。」

    站起來離開他房間。

    大半日沒有心思做事。

    對於一些女孩來說,這樣的機會千載難逢,許多人就是如此上去的。姐妹們,別告訴我做事升級純靠工作能力強,咱們都不是昨天出世的人了,這是捷徑。

    沒想到史蔑夫他會這麼露骨。

    怎麼樣,還有三天才星期五,閣下想清楚吧。

    找蘇茜出來喝茶。

    她淡淡說:「史蔑夫就是這個樣子,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應該怎麼做?」

    一小姐,看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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