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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6:59:12 作者: 亦舒
    但。

    越是這樣的人,星期一二三四五六日的午晚兩頓飯都不同女伴,無論他條件多麼優越,倩志都沒有興趣去客串十四分之一的角色。

    只聽得他沉吟一下,「星期六怎麼樣?」

    倩志莞爾,沒把她安排在星期一,算是重視她的了。

    但這還是不夠。

    如果這樣隨便的約會都去,倩志怕她會吃撐。

    對方見她不好相與,也隨機應變,「我們吃完中飯去坐船如何?」

    唷,一整天都犧牲了。

    倩志不忍逼人太甚,到底有安素做保人,此君底子不會太差,她便說:「吃中飯好了,天熱,不想出海。」

    她最不喜歡坐船,因在小小空間中,慘過上班。

    「好,我來接你。」

    「不用了,約好地方不就行了。」

    「我堅持。」

    倩志詫異,咦,這個人,有點意思。

    許久許久都沒有人管接管送了。倩志的表姐說,在六十年代,男生統共不敢叫女生到指定的地方去等,一定要上門來過伯母那一關。

    呵真是流金歲月。

    他們攜帶花束糖果,先喝一杯茶,聊幾句閒話,才一起出門,都開看女孩子喜歡的小跑車……

    「好,」倩志終於說:「星期六,中午十二點。」

    「我會準時,謝謝你。」

    「謝?」

    「謝你賞光。」

    倩志笑了。

    放下電話,她才想起,本來要見德宜。這樣吧,約他星期天好了,反正天天有空。

    倩志打開衣櫃,星期六,中午,穿什麼好?

    她又自嘲,還是少女第一次約會乎,硬是想在別人心目中留一個好印象。

    別太暴露才好,還有,長褲不適合,這樣吧,套件棉織長松身裙,半跟涼鞋,不穿絲襪。

    考慮好幾天,十分困惑,又訝異還有這樣的興致,活脫似水滸傳中那打不死的李逵。可見她低估了自己的生命力。

    星期六,客人來,手中捧著一隻花盆,盆里開著好幾朵雪白的蘭花,芬芳撲鼻。

    他的笑容比上次更開朗。

    倩志有點感動,請他坐,讓他聽唱片,斟出冰凍啤酒,連杯子都是冷藏過的。

    看得出,雙方都很滿意。

    他打量四周:「打算搬家?」

    「是,下星期。」

    「要不要幫手?」

    「不用客氣。」

    他問:「飯後有什麽打算?」

    倩志意外,「你沒有別的節目?」「節目?我已經五個月沒有約會,搜索枯腸,也不外是看場電影逛半日街之類。」

    倩志駭笑,「發生了什麼事?」

    「安素沒告訴你?女朋友結婚了,新郎不是我。」

    「啊真不幸,對不起,太不好意思。」

    他聳聳肩,「對方有護照,在彼邦有別墅式洋房,條件好得多。」

    「你復原沒有?」

    「九成,像是在大海飄流久了,上岸之後,感覺上心神仍然有點蕩漾。」

    倩志點點頭,「餘波還在。」

    「是的,希望很快可以平息下來。」

    倩志微笑,一定會的,給他一點點時間,腦海水平如鏡,指日可待。

    他們閒聊起來,像是有許多話要說,結果,遲了一小時才出門去。

    飯店都快休息了,結果要在咖啡廳吃中飯,他十分過意不去,一疊聲道歉。

    至少他認為女性還需珍惜呵護,真是難得。

    喝咖啡的時候,倩志一抬頭,這次是她眼尖,看見王德宜與一個女孩子走了進來,在另一頭坐下。

    噫,你不仁我不義,倩志不由得會心地笑起來。

    小王對女伴十分殷勤,那女孩有精緻的小圓瞼,天真而可愛。

    王德宜終於找到了。

    也沒有花他很多時間。

    倩志放下了心,現在,投影在他波心,引起漣漪的,恐怕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天氣暑熱,最佳享受是打中覺。」

    「那我先送你回去,晚上再接你出來。」

    「也好。」她笑了。

    他們站起來。

    王德宜全神灌注在女伴身上,仍然沒有注意四周圍的情況。

    真好,倩志想,各適其適。

    餘波已了,兩人都可以從頭開始。

    她與新朋友悄悄離開那個地方。到處睡的男人  眉眉答應表妹借出公寓的時候,再三叮囑:不准開性派對,不准打爛東西,不准弄髒地毯。

    表妹陪著笑說:「表姐太小覷我了。」

    再苛刻的條件,也速速應允,為求達到目的,這是人的天性,但往往在到手之後,又把一切諾言丟在腦後,並且一點也不慚愧。

    眉眉也沒有抱太大的希望。

    正等於每個男人在求婚的時候,都答應讓愛妻過幸福生活,那是一定的。

    眉眉離開家,是出差到亞姆斯特丹,公司總部在荷蘭,眉眉代表遠東最大的代理商。

    該處天氣非常冷,男士非常熱情,兩者皆使眉眉吃不消,大學畢業之後,她對旅行心痛極惡,每次步下長途飛機她都覺得老了十年,酒店的暖氣太乾燥,當地食物不合腸胃,同時,家中的音響設備也不能隨身攜帶。

    歸途中她充滿希望二小時一小時地倒數,盼望回到家中,在自己的床上,好好睡它整整十個小時。

    好不容易拎著行李捱到家裡,一開門,眉眉呆在當地。

    說好的,表妹必需在她回來之前一天撤退,並且把公寓收拾乾淨。

    眉眉沒有預料表妹會做得到潔淨部份,但,最低限度,人應該已經離開。

    但沒有。

    她躺在沙發上,好夢正甜。

    眉眉看看鐘數,已是下午一時三十分。這人昨夜莫非去了做賊。

    她嘆口氣,悔不當初是沒有用的,幸虧這惡客不是睡在房中,至少把床留給主人,還算有點良心。走到廚房,眉眉看到杯子一疊書堆在那裡,也不生氣,打開櫥櫃,取出紙杯,泡了杯普洱喝。

    她太息一聲,脫了外套,打算洗一個熱水澡,上床會周公。

    明天便是農曆年三十夜,眉眉略有感觸,女傭早就放假去也,三餐只得到酒店的咖啡廳去解決。

    她推開房門,大吃一驚。

    床上躺著一個人。

    男人。

    眉眉的忍耐力到了極限,衝破沸點,大喝一聲,響若春雷:「起來!」

    那年輕的男子和衣躍起,兩眼還未完全睜得開來,看見床頭站著一個叉著腰板著險的女子,不由得問:「你是誰?」

    「他媽的,」眉眉罵:「你問我,我是誰?」

    那年輕男子完全不明所以然,只知無故捱罵,不由得沒好氣起來,「我真不知道你是什麼人,而且,有話好說,不必動粗。」

    「好,」眉眉說:「好,闖入我家侮辱我,我這就報警。」

    她才取過床頭的電話,表妹已經跑進來,「什麼事,什麼事。」

    眉眉瞪著她,「問你自己!」

    表妹鑒毛辨色,知道得罪了表姐,連忙解釋哄撮:「這完全是誤會——」

    「我不管,我不要聽,你叫他馬上走。」

    那男子已經穿上外套,向大門走去,表妹急急迫在他身後。

    眉眉把床上被褥一股腦兒扯下,踢到一角。

    表妹送走男友,回來看見,不禁說:「人家又不是麻瘋病人,不過和衣憩了一會兒,你這是何苦呢。」

    眉眉指著表妹,「你,你也給我滾。」

    「我不滾,我還得將功贖罪。」

    表妹說得出做得到,連忙取出新床單替眉眉換上,又替她放洗澡水,然後駐在廚房洗杯碟。

    眉眉氣難下意難平,一點睡意都沒有,在房中踏步。

    表妹說:「我們不過借你的地方開會,那位還是我的營業經理,並不是壞人,你看我們之間並無曖昧,大家分頭休息,我知道你有潔癖——」

    眉眉打斷她,「我累了,你請回吧。」

    「表姐。」

    眉眉已過去拉開大門。

    表妹知道她脾氣,再說下去姐妹之情怕都要報銷,只得離去。

    在門口她再說聲「對不起」。

    眉眉大力拍上門。

    開會為什麼不在公司開?

    大把酒店可以租房間用,何必跑到人家閨房來。

    表妹固然太不自重,那個男人也恁地無賴,胡亂在別人家中就睡起來,可惡。

    眉眉捧看一杯茶,喝了整個下午,終於坐在沙發上盹著。

    每次下飛機都時空大兜亂,需要三兩天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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