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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6:58:17 作者: 亦舒
    小張接過,看一看,笑。

    他那種會心微笑我能夠明白。

    他問:「看到更精彩的鳥兒了?」

    「唔。」

    「在哪裡?」小張用手支著下巴。

    「你就會搶我的女朋友,」我不悅:「搶走了也不過約會三兩次,然後就膩了。」

    小張說:「算了吧,若果你真喜歡她,我也搶不走,你拼了老命也護住她。」

    我沉默很久。

    小張說:「如果我曉得你真喜歡她,我也不會來撬走她。」

    我苦笑,他們都說我和小張是「哥倆好」,不分彼此,自幼稚園開始便同一間學校,在史丹福同時念到博士,所不同的事,小張的爹老張是香港著名財閥,而我的爹到現在尚在律師樓里做份苦工,實在不能相比。

    不過這些並沒有阻礙我們之間的交情,廿多年來我們天天在一起,比兄弟還親熱。

    那時小張有個女朋友,她問小張:「你是不是最喜歡我?」

    「當然不,」小張很吃驚她會問這樣的問題,「我最喜歡李威利。」

    李威利是我。

    小張的女朋友臉上僵住,她問:「那麼其次呢?」

    「其次?其次是我的音響設備。」他傻裡傻氣地說。

    女朋友摑他一記耳光不打緊,跑出去造謠,說李威利與小張是同性戀。

    有些女人是這樣的,如果男人抵受得了她的引誘,她就受不了這種刺激,於是這男人不是同性戀就是性無能。

    可是小張與我,的確還是如此友好。

    是次周末,因為我不想去死,故此到小張家聽他那套超級音響設備。在欣賞莫札特的A小調奏鳴曲K三一零的時候,我想到了那個圖書館的助理館長。她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女子。

    她不是很年輕了,但是二十世紀末的風氣不一樣,三十歲左右的女子才是最成熟最獨立最具才華的黃金時代,非要到這個時候,她們才能對生活人情世故有一定的諒解。我不是說小女孩子不可愛了,不不,小女孩子永遠如朝陽般驕艷,只是我情願在人生旅途中選擇一個可以共患難的伴侶。

    所以我放棄了琪琪。因為我看到了更成熟的女性。

    我還不知道她的名字。

    那日我到研究圖書室去尋點資料,看見她不厭其詳地低聲向一群女學生解釋有關圖書館工作進行的情況,她高雅,幽默,漂亮。穿一套顏色素淨的衣裙,涼鞋,臉上沒有什麼化妝,但是皮膚很好。

    我心裡想:李威利,這位小姐值得追求。

    於是我藉詞問管理員:「她是誰啊。」

    管理員說:「我們的助理館長周小姐。」

    我問:「周小姐是唯一的助理館長嗎?」

    他說:「啊不,還有兩位是洋人。」

    嗯。

    小張問我:「喂!音樂早已放完了,你那耳機怎麼不除下來?」

    「啊!」我除下耳機。

    小張說:「李威利,你有事瞞著我!看你那樣子,魂不守舍的,有好幾日了。」

    「我有什麼事瞞著你的?」我白他一眼。

    「老朋友了,」他嬉皮笑臉的,「你瞞不過我。」

    「你算了吧你。」我沒好氣,「你是我肚子裡的蛔蟲,好了沒有?」

    「不要這樣對我說話!」小張指指我的鼻子,「別忘記我們是同性戀人。」

    「放狗屁。」

    我也不知道為何我不敢向小張披露有關周小姐的事。

    怕小張搶?不會。我與他都不是有興趣搶東西的人,可是我為什麼沒有告訴他關於周小姐?

    也許在心底,我想保存一點秘密。

    沒過多久,我到圖書館去,藉詞要找資料,結識了周小姐。

    「周芷君。」她伸出手。「我很樂意幫你的忙。」

    真大方得可人。

    於是我們成了朋友,熟的很快,無所不談。

    一次吃飯的時候她說:「……我母親因我沒對象,故此取了我的時辰八字去批命。」

    「算命的人怎麼說?」我好奇。

    「一兩金子批一個命,也不知準不準。」她笑說:「說我將來要嫁個屬蛇的人。」

    我的心砰一跳,我正是屬蛇的。

    「一定是肖蛇?」我問。

    「我也這麼問,那算命的據說準的不得了。」她聳聳肩。

    我坦白出來,「我是肖蛇的。」

    「啊?」她笑,「倒是巧。我記得當時跟母親說:既然那麼准,以後凡是不肖蛇的男孩子,就不必踩他,立刻淘汰。」她笑的不可抑止。

    我陪著她笑,剛覺得前程無限的時候,忽然心頭一驚,突然想起小張也是肖蛇的人,與我才差一個月。

    小張!

    我們吃完尾道菜喝咖啡的時候,小張神出鬼沒似的在我背後出現,拍我的肩膀。

    「你在這裡?」他跟我說話,眼睛卻看著芷君。

    完了,我想,命中注定。

    小張的眼睛放著異樣的光彩,象是發現了什麼寶藏。

    我說:「小張,請坐,這是我的朋友周小姐。」

    他們握過手。

    我對芷君說:「他也是屬蛇的。」

    芷軍睜大了眼睛。

    小張莫名其妙,「什麼,你說什麼?」

    芷君與我是明白的,我們不出聲。

    小張開始滔滔不絕地討好芷君,作其偉大的演說。

    我聽的耳朵出油之餘,不由的不佩服他的口才。

    芷君顯然被小張吸引住了,全神貫注地看著他。

    小張並不是什麼白馬王子,但每個人自然有他的吸引之處,小張伶俐活潑,善解人意,幽默感豐富,大方慷慨,學校里開舞會的時候,時常有一大群女孩子圍著聽他「演講」。

    就算不是愛上他,也會因為他的友善而深受感動,借他一邊肩膀依偎著來哭一場也是好的,小張就是這麼一個人。

    啊,我敗在他手裡也怨不得。

    那個晚上,小張不停地嘀嘀咕咕說著芷君,我忍不住了。

    我問他:「你難道沒有發覺她今天晚上的遊伴是我?」

    他呆住。

    「啊,是,」他的手掩住嘴,「我怎麼忘記了,你的意思是說,李威利,她是你的女友?」

    「是!」

    「『女友』的定義是什麼?」他不服氣。

    「我經常約會她,我們時常見面,夠了沒有?」

    「那麼你的女友太多太多,讓個把出來不成問題。」他嬉皮笑臉。

    「這個不同,」我不悅,「我喜歡芷君,朋友妻,不可欺。」

    「她是你的妻?你言過其實了,」小張一本正經:「等她正式成為你老婆的時候,我自然恭恭敬敬的叫聲嫂子。」他露出一個jian狡的笑容,「現在嘛,公平競爭。」

    「你這個混球!」我咒罵他:「你當心,你——」

    「你可以咒我不得好死。」他笑咪咪,「但是你必須把她的電話號碼告訴我。」

    「你想!」我說:「你最好買本『成語故事』,查查『與虎謀皮』是什麼意思。」

    「李威利,你這個人一點體育精神都沒有。」他罵。

    「對不起。」我說。

    其實我不說也沒有用,小張遲早找到芷君。

    是芷君跟我說的。她說小張約她聽音樂,小張是可以信賴的朋友。

    芷君還說:「聽講你們是小學開始的友誼。」

    我不覺得有什麼好笑,我問自己:李威利,你準備好了沒有?有資格結婚嗎?

    小張的條件比我好的多。

    如果他要結婚,家中自有現成的高級住宅可以送給他作為金屋,哪怕阿嬌不走進去。

    還有手飾、酒席、聘禮,一切都是最好的。婚後小張太太便是少奶奶,過其悠哉優哉的富足生活。

    我嘆口氣。

    嫁我有什麼好處呢?我是個窮小子,啥也沒有。銀行里只有港幣一萬七千元存款,其中七千元是下年度納稅用的。

    我一向認為我與小張各有千秋,他的家勢不足以影響我們倆人的感情,可是現實的問題一臨頭,高下立見,芷君選誰,勝負早已分明。

    我忽然明白為何梁山伯死前要痛罵馬太守之子馬文才。我也想把小張揪出來打一頓出氣。

    我不怪芷君,誰不想生活舒適一點。跟著我,她要做到老苦到老……我原諒她。芷君穿起皮裘、戴起鑽石,一定比許多女人更美麗高貴。

    於是我就心灰意冷起來。

    芷君跟別的男人約會,我不介意,他們不是我對手。可是跟小張,我就少了那份自信心。

    小張說:「喂,老朋友,如果那真是你心目中的九天玄女,我就來一招」君子不奪人之所好「。」

    「不會,」我說,「你的條件那麼好,芷君跟了你,我這個做朋友的也代你們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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