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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6:58:14 作者: 亦舒
我沒法子。「-要我怎麼說?」
「勸她提早到外國念書。」
我沒想到她會這樣說,我說:「她會傷心的。」
「她如果留在香港,會更傷心。」
「還有九個月就畢業了。」
「誰知這九個月內會發生什麼事?」她很悽苦的說。
我有點生氣。「為著孩子,-略微犧牲一點,也是應該的。」
「我願意,叫我怎麼犧牲?」她提高聲音。
「離開卜少奇先生?」
「-以為我沒想過?是他不肯哪,他此刻周旋在我們兩母女之間,不知多樂。」
「什麼?那他不是個好人。」我惱怒。
「我也知道他不是好人,但事情弄得這麼複雜,我實在怕得罪他。」
這就麻煩了,美麗天真的兩母女遇到登徒子,脫不了身。這種事也不是第一次發生,壞男人滿街都是,而且什麼都做得出來。
我說:「郭女士,我恐怕我愛莫能助。」
她非常失望。
「如果小宛前來我處求助,我一定會給她忠告,如果她自己不前來,我很難開口,相信-也了解我的處境。」
「可是--」
「郭女士,種瓜得瓜,種豆得豆。」
她掩上面孔,飲泣起來。
我深深嘆息。
屋子內有非常難堪的沉默。
我說:「小宛是個很聰明的孩子。」
「聰明反被聰明誤。」郭女士說。
「做母親的不容易,我明白,我在有機會的時候,會向小宛遊說。」
她站起來。「我也要走了。」
我說:「謝謝-的巧克力。」
她勉強笑一笑。
我待她離開之後,打電話叫小宛來聊天。
她約我在三天之後。
這個孩子,能夠救她當然要救她。
她出落得益髮漂亮,一雙眼睛跟她母親一模一樣。
那個卜少奇,艷福不淺哇,在這樣出色的兩母女之間打轉,幾生修到。
我開門見山:「-近況如何?怎麼上課心不在焉,心神恍惚?」
她笑。「再不集中也還有八十分以上呀。」
「-的學習態度差。」我提醒她。
「態度不過是做作。」
「將來-出到社會,就知道態度很重要,同樣兩個人,懂得唏哩嘩啦作其忙碌狀的那位一定升得快。」我笑。
「那我不升好了。」她笑。「我計較這些,我是藝術家。」
我無可奈何。「-不明白做人的道理。」
「我知道,做人的道理是很黑暗的,充滿jian詐險惡,不外是怎麼計算別人,鞏固自己地位,埋沒良心……是不是?」
她說得也對。
只是其中還有許多血淚,不提也罷。我說:「做人嘛,只要聽一句俗話,便可知無味,那句話叫做: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許老師,-想要說什麼?」她總是聰明人。
「天下男人很多,-又那麼年輕。」
「咦,-一向不是個老冬烘,如何會說出這種話來?一定有人指使-,誰?我父親沒那麼有空,校長又不知道我的私事,莫非是我母親?」
小宛一而再,再而三的推理下去,把真相說個八九不離十。我很佩服她思想的敏捷。
我沉默,如果她是個笨孩子,根本不會去勾搭母親的男朋友。聰明有什麼好?多思多想多愁多慮。況且世人並不喜歡聰明人,再聰明還不是跟笨人分擔義務與責任。
「她同-說些什麼?許老師?」
我想這事也瞞不了很久,便說:「她當然希望-清醒。」
「她自己呢?」小宛訕笑。
「話不是這樣說,到底是她的男朋友。」
小宛肆無忌憚的說:「公平競爭。」
我不以為然。「人家看了,算什麼!」
她笑說:「我管人家怎麼說!」
我很震驚,他們年輕的一代,真的無法無天。
她跟著說:「許老師到現在才發覺,教務主任不喜歡我,原來有充份理由?」笑。我不出聲。
過很久我說:「任性的代價是很大的,將來花時間精力收拾殘局,還是-自己。」
趙宛笑說:「許老師一派過來人語氣。」
我嘆口氣。「這場爭奪戰-會勝利?」
「最多被他們送到外國去念書。」
我說:「我們還是朋友?雖在這件事上意見不同,但我們仍是朋友?」我不想她孤立。
她伸手與我一握。「許老師,我真愛。」
她並沒有生氣,反而來得勤了。
她一直報告與那位卜先生的行蹤給我聽。
--「我們去旅行,在郊外玩得很盡興。」
--「他喜歡跳舞,我們常常跳到天亮。」
--「他說這是他十六歲初戀後第一次戀愛。」
這種話我也會說。
男人永遠用陳皮老土的謊言騙女人也會相信,她們到底是受騙還是裝胡塗,很難分辨。
我問:「-媽媽呢?」
「氣呀,但是沒辦法,現在少奇不大肯見她。」小宛得意洋洋。
「我不相信,」我說:「-母親是個美女。」
「嘿,許老師,-都不曉得什麼叫做後生可畏。」
「再無禮我就准-上門來。」
她吐吐舌頭。
這個女孩子跟她的母親一點感情都沒有。
她一直占著青春的優勢,直到事情有了急劇的轉變。
那日她缺課,下課我直接回家,她面色蒼白地在門口等我,一見我便拉住。
「什麼事?」我開門邀她進內。
「媽媽跟卜少奇下星期結婚。」她氣急敗壞。
我覺得很刺激。郭女士也是,明明知道這個卜少奇不是什麼好人,偏偏像個小孩一樣,任意胡為。
「她把房子過繼到他名下,」小宛悲憤莫名。「我這一仗輸得不清不楚。」
我不出聲,十年後她就知道慶幸--幸虧輸了。
「那是-媽媽,小宛。」
「是,可是她有什麼地方像一個母親?」
「-也不像一個女兒。」
「許老師,用金錢買回來的愛情,她居然也接受下來。」
「可以被金錢買得動的男人,-也不必稀罕。」
「可是母親要他!」
「她胡塗。」我的確認為如此。
「我祝他們今生今世都不幸福。」小宛詛咒道。
「-太過火了。」
「他們結了婚,連送我到外國也不必,索性叫我到父親處住,但是父親那裡又有個女人,我變人球了。」她很激動。
我安慰她:「這-倒不必擔心,-父親又不是沒錢,他此刻另買一層公寓給你住,也還有資格。」
但小宛還是哭了,哭完又哭。
那日仍是春霧重鎖,下著瀟瀟雨。
天氣乍暖還寒,靜寂的公寓裡只有少女的飲泣聲。
為這樣的小事哭。
過幾年她才會知道自己有多傻,這世界上值得哭泣的事不知有多少,這樣子哭也哭死。
到真正懂得愁滋味的時候,卻整個人幹掉,榨不出一點水來。哭?有什麼好哭?
「小宛,我總是-的朋友。」我只好這麼說。
她撲到我懷裡來。
「那不過是個很普通的男人,相信我,一毛錢一打。」
她還是傷心得如喪考妣。
我說:「太聰明了,小宛,-太聰明了,很容易害了自己,不過這件事總會過的。」
青春也會過的。生命也是。樂園 我這個人童心未泯,每年必去迪斯尼樂園玩耍,漸漸也覺得乏味,不過仍然每年單刀赴會--因為其他的朋友認為此舉過分天真,已不感興趣。
氣氛還是很好的。
遊客眾多,孩子們快樂之難以掩飾,跳著叫著,盡興玩耍。遊樂場遊戲花式多,場地又乾淨,難怪他們那麼開心,真的,能夠令孩子們歡笑,是一大德政。
我通常在迪斯尼旅館住一晚,看「小鈴叮」在天空放了煙花才走。小飛俠與小鈴叮是我心愛的卡通人物。
我的童年過得並不愉快,父母親極早離異,母親很少來探我,孩提時期應有的溫馨都享受不到,因此長大成人,還很留戀兒時一切,這是可以理解的。
我駕車抵達的時候是下午,先把簡單的行李擱旅館房間,然後淋個浴,開始我一年一度之狂歡。
小張曾經笑我,「往拉斯維加斯是同樣時間的旅程,但是純情小生的綽號不脛而走。
買了一疊厚厚的入場券,我先到涼亭去吃一個大大的香蕉船冰淇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