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2023-09-21 16:56:14 作者: 亦舒
這時歐陽醫生溫言說:「這位小姐,你若有疑惑,我們願意幫助你。」
梅梅一個轉身,奔出診症大樓,匆匆回到辦公室,緊緊閉上門,斟出一杯酒,喝下去。
她伏在桌上艮久,沒有抬起頭來。
整件事不會是她潛意識啟發的幻覺吧。
那樣幽暗的診所,看不清相貌的醫生,他叫她自助自救,到頭來,六o九隻是一間空室。
梅梅的嘴唇顫抖著,根本沒有那間房,根木沒有那個人,她太渴望有個傾訴對象,她太希望得到安撫。
梅悔自覺精神已瀕崩潰邊緣,只有兩個做法:一是再斟一杯酒,消其萬古愁,二是鼓起餘勇,放下過去,努力將來。
想到這裡,梅梅連雙手都簌簌不住的抖,她勉強睜開雙眼,這時辦公室光線忽然轉得暗澹不堪,她對面坐著那熟悉瀟灑的人影。
梅梅霍地站起來,顫聲說:[你來了。」
她聽到那把溫柔的聲音:「振作起來,幫你自己。」
梅梅淚盈於睫,[你幫我就幫到底。」
「不!其餘要靠你自己。」
「我不相信你只是我的幻覺。」梅梅站起來,向他走去。
就在這時候,秘書敲門進來「梅小姐,開會的時間到了,」一眼看見梅梅伏在牆角,快快過去扶住她,「梅小姐,你不舒服?」
梅梅緩緩抬起頭來。
[我替你告假好不好?」秘書看著她。
「給我一杯熱茶。」梅梅已疲乏不堪。
「是,梅小姐。」
「你記錄我所有的約會,過去十來個禮拜三下午,我見過誰?」
秘書不用翻閱記錄,「梅小姐,星期三下午你從來不見人,你在辦公室整理文件。」
「我根本沒有出去過?」梅梅虛弱地問。
秘書溫言答:「有一兩次我替你斟出咖啡,門鎖著,推不進來。」
梅梅掩著臉,已弄不清楚哪一部分是真.\n哪一部分是假。
秘書不放心,「我去通知大班你不舒服。」
「不,」梅梅抬起頭,[在馬上來。」
她深深吸口氣,喝一杯熱咖啡,攏一攏頭髮,補好妝,穿上外套,取起文件,走進會議室。
是把目憐自卑撇下的時候了,當務之急是快快把碎成一片片的梅梅重新揀回來。
不能讓生活上一點點挫折毀掉自己。
她掙扎到會議室坐下,擠出一個笑容,發覺不難瞞過同事與客戶,誰會關心她情緒面色的變幻,總而言之,辦公室內論公事,成敗得失,單憑工夫,若不用心,她準會敗在自己手裡。
梅梅咬一咬牙,硬生生把暈眩壓下去,金星亂冒地運用餘勇鼓起意旨力,她們如縱容清緒那還同老式女人有什麼分別。
會議進行得很好,梅梅一絲閃失也沒露,半小時後,她似沒事人一樣,處處表現她應有的、不過分的機智。
這一次忍耐之後,梅梅的心情像是老了十年,可是她也知道,她終克服離異帶來的痛苦。
她忘記六0九室。
每逢星出三下午,她只要有空,便輕輕關上辦公室門,鎖好,把百葉簾拉上,關掉燈,見她的心理醫生,與他詳聊,現在約書的時間地點,由她控制。
在溫柔舒適幽暗的光線中,她說.\n「你記得那個要接受心理輔導的小女孩?她到了外國,十分適應那邊生活,意學乖了。」
她聽到有人對她說:「那多好,可見沒有絕望的事,處處都是生機。」
梅梅點點頭,「她母親心廣體胖,放下心頭一塊大石。」
「你呢?」
「我?很孤苦很寂寞,我的心房如一問空室。」
她的聽眾訕笑,像是取笑她用字文藝腔,過時過氣。
梅梅只得也笑了。
是次會晤被助手打斷。
她同梅梅煩惱的說,「海外母公司本不了解本市市場情況,強行牽制,長此以往,怎麼辦事。」
梅梅說:「那邊的副主管下個月來巡視業務。」
「誰敢同他直言?」
梅梅平靜的說:「我來。」
助手驚疑地說:「這可是吃力不討好的一件事。」
「與其寸步難行,日夜抱怨,不如當面說明,長痛不如短痛。」
「可能會觸怒對方。」
「在所不計,非慷慨陳詞不可,否則業績減退!一樣罹罪。」
助手神色轉為欣佩,「那全看你的了。」
「我要大量資料支持我的說法。」
助手說:「鐵證如山,你同我放心。」
一連兩個星期,梅梅與手下忙著整理這分報告,她無暇再向她的心理醫生報到。
百忙中她惆悵地抬起頭來,也許已經痊癒了。
她原先還以為自己會像奧菲莉亞或是阿黛爾雨果那樣為失意而瘋掉。
沒有。
梅梅生活在二十世紀九十年代,每次打擊都把她鍛鍊得更強壯,要命不要命。
報告完成後先呈上去給大班年過,她讀後十分感動,表示支持,決定同母公司開仗。
大家日日等欽差大使出現。
公關部去接的飛機,回來讚不絕口:「端木君面孔英俊,氣宇軒昂,態度謙和,沒話日,真正人才。」
說話也許會容易點,梅梅想。
先設一個晚會歡迎他,大家穿戴整齊笑語晏晏的等地檢閱。
一進場已經看見他站在那裡,很普通的一套西裝,已把他襯托得精神奕奕。
梅梅心中嘀咕:身型好熟悉,一定是像哪個電影明星。
她走近他,公關部大員連忙過來鄭重介紹。
他一開口,梅梅怔住。
他笑說:「你好,梅小姐!久聞大名,聽說這次你的部門有寶貴意見要提出來商討。」
天,這聲音,這笑容,梅梅再也不會忘記,在六O九室,他們曾經見過面,好多好多次,他不嫌其煩地靜靜聽她訴說心事,直至她想看清他的容貌,知道他的姓名。
梅梅一時震驚,說不出活來。
原來真有這個人,她幾近無禮地瞪著他。
端木無比和藹,「有什麼事,至要緊大家商量,梅小姐,你說是不是。」
一點不錯是他,梅梅定下神來,微笑說:「你講得再正確沒有了。」
端木也端詳她,「梅小姐我們從前有沒有見過?」
梅梅連忙答:「我相信沒有。」
「那麼必定是一見如故。」
梅梅喝一口手上的香檳,壓下驚疑之心。
他並不是心理醫生,但是梅均可以想像,與他熟稔之後,不難向他傾訴心事。
那邊已經有人在說:「梅梅同端木看上去像是一對。」
「端木一副相見恨晚之情。」笑。
「兩個人此刻都獨身,大可重新開始。」
「公事撮合終身的實例甚多,我們樂意看到。」。
梅梅仍然怔怔地,她希望有一日可以把六0九室的故事告訴端木。舞伴 邱小岫周末往醫院陪祖母.\n
老人家握住孫女兒的手問:「沒有人約你嗎?」
「有,同事們搞舞會,我嫌吵。」
「為什麼不去跳舞?」
小岫笑笑。
「奶奶不用你陪,我在這張病床上躺了好幾個月,一定會得熬過春天,你去玩。」
小岫懂得祖母心意,「那麼.\n我去去就回來。」
「不用,」祖母揮著乾瘦的手,「你玩得高興我就安樂。」
小岫把頭伏在祖母胸前,「我不捨得離開你。」
「人老了總是要走的。」
小岫暗暗落下淚來。
「生老病死是人類自然循環,避無可避,小岫,你已長大成人兼有事業,為何看不開?」
小岫不語,祖母溫柔地輕輕撫摸她頭髮。
過良久,小岫終於抬起頭來,「我去半個小時就回來陪你。」
祖母握住孫女的手一會兒才放開。
小岫回到家,批件跳舞衣裳換上,因心中愁苦,也不再添妝,便叫部車子往目的地。
同事一見到小岫,馬上迎上來,人緣好,自然受歡迎。
小岫一台,大家不約而同已換上春裝,彩色繽紛,異常美觀,心懷不禁抒展開來。
「我們玩一個遊戲,小岫,你來做第一個嘉賓。」
小岫最伯胡鬧,「且慢,是什麼遊戲?」
「別怕別怕,」大家存心叫小岫開心一下,「不過是個跳舞遊戲。」
有一位同事說,「我們帶來五位陌生朋友,首先,將小岫的雙眼朦起,然後,派其中一位朋友與小岫共舞。」
另一個活潑接下去,「舞後,把朦眼巾拿開,五位男士再輪流與小岫跳一次,看看她能否辨出,朦眼舞伴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