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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6:56:14 作者: 亦舒
「脾氣有點倔,但感情豐富,心地善艮,剛升中學,對數學最有興趣。」
趙榮榮看著肖碧,「你對他們的情況好像頂熟識。」
輪到肖碧一怔。
「你時常見他們?」語氣有點狐疑。
肖碧點點頭。
「對,我忘記你們是好朋友。」
肖碧說:「我有點累,想回家休息。」
「那好,我們改天見。」
分了手,肖碧又回頭說:「趙榮榮,保重。」
司機在門口等肖碧,笑口替她開車門,「太太,我等得好急.\n差點要進去找你。」
這一幕都落在趙榮榮眼中,她駐足細觀,什麼,劉肖碧竟然已經進化到這種地步了。
肯碧回到家,先放一缸水,浸下去,讀當天的報紙。
丈夫林維峰稍後下班,兩人輕鬆的交談幾句,吃完晚飯,肖碧說:「叫司機去把孩子們自祖父處接回來吧。」
「說好度周末的。」
「家裡少了妹妹與弟弟好象非常靜。」
「我倒覺得是一種享受。」丈夫笑。「猜我今天看到誰。」「誰?」「趙榮榮。」林維峰陡然噤聲。肖碧不怪他,這的確如晴天霹靂。半晌林維峰問:「她想怎麼樣?」「不知道,離開了十年,大概想四處看看,從新估計一下處境。」林維峰臉色蒼白。「你擔心什麼?」肖碧問。「沒什麼。」林君忙加否認。「我還有一本小說要看,稍後再談。」這就給了林君單獨思索的機會。
一方面,肖碧也要把此事的來龍去脈好好地想一想。
當年趙榮榮離家之前,曾與肖碧談及,肖碧只當她無聊,說來發泄。
「肖碧,」她對老同學訴苦:「我悶得想哭。」
肖碧不予置評。
「我想離家出走。」
「帶著孩子一起走?」
「不!一個人走出去。」
肖碧一怔,隨即笑了,趙女士最擅長無中生有。
「有人在外頭等我呢,他打算伴我通宵跳舞,竟日散步——」
「吃什麼?」腳踏實地的肖碧問。
「我有節蓄。」趙家曾給她一筆豐厚的嫁妝。
「孩子沒有母親要吃苦的。」
「權充我早死好了。」她不在乎。
真的好像很悶的樣子,肖碧勸道:「找分工作調劑精神,發展一種嗜好,別胡思亂想。」
肖碧記得趙榮榮抬起頭來笑了,口角有點輕蔑,像是笑劉肖碧一輩於也不會明白這種情操。
肖碧見話不投機,便起身道別。
誰知一個月後,趙榮榮真的失了蹤。
就那樣,啪的一聲,消失在空氣中。
兩個孩子才幾歲大,天天哀哭。
親友嘖嘖稱奇的多,肯助人一臂之力的少。
肖碧是出力最多的一人。
一年,兩年.\n三年,趙女士去如黃鶴,開頭的時候,登報紙尋人,托私家偵探查訪,到處想辦法,到了第五年,大家都改變了心意,不約而同地努力忘記過去,眼睛看向未來.\n
孩子們忘記得最快。
肖碧要到今天才知道趙榮榮一直在英國。
這時,林氏走進書房來,輕輕坐下,問道:「她可知道你結了婚?」
「我已經告訴她。」
「她可知道你嫁的是我?」
「她很快會曉得。」-
林維峰靜了一靜,「我不會容許她破壞我們的幸福。」
「放心,她不會的。」
「我討厭這個女人。」
「別這樣說,她仍是孩子們的生母。」
林氏很堅決的說:「我不怕她。」
「去,去睡吧,大家都累了。」
兩夫妻躺在床上,想的是同一件事情。
劉肖碧與林維峰在趙榮榮出走的第六年發生感情。
肖碧佩服林君處變不驚,莊敬自強,人前人後.\n沒發過一句牢騷,沒出過半句怨言。
林維峰欣賞肖碧大方成熟,古道熱腸。
兩人漸漸熟絡。
孩子們尤其敬愛劉阿姨。
由她看著這兩個孩子成長發育。
誰陪少女去選購內衣、上生理衛生課?劉肖碧。
誰在大考期替他們補功課,又為他們舉辦生日會?亦是劉肖碧。
連祖父母都忍不住說:「肖碧,你還不嫁入林家,等什麼?」
第七年,林維峰與律師商量過,單方面申請離婚。
案情太簡單,刊登過尋人啟事,另一方沒有回應,法庭判林維峰趙榮榮正式離異,以後男婚女嫁,互不拖欠。
肖碧這時候得到外商支助,大展鴻圖,把時裝公司擴張三倍,忙得透氣時間也無,
平均一天只能睡五六個小時。
她言若有憾,心實喜之地向維峰訴苦:「雙眼才合攏,天就亮。」
維峰微笑:[我卻覺得夜長夢多。」
肖碧一怔。
「怕你藉詞跑掉。」
肖碧深深感動。
事業一上軌道,他們便正式結婚。
婚紗由妹妹幫手挑選,象牙白緞子小禮服,三串塔型珍珠。
「真美!」小林小姐讚嘆說:「是我見過最美的新娘。」
肖碧暗地裡對丈夫說:「也許她會懷念母親。」
維峰答:「她沒見過母親作新娘打扮。」這是故意打叉。
妹妹像是猜到他們在說什麼,轉過頭來,微笑道:「劉肖碧就是我的好母親。」
她五歲起就與肖碧相依為命,對生母印象模糊透頂,亦根本沒有留戀。想到這裡,肖碧轉一個側。維峰問:「沒睡著?」肖碧笑,「你也沒睡著呀。」第二天早上,兩人出門,雙眼似熊貓。等到中午,趙榮榮上門來。一見面就低聲說:「他們說你嫁了林維峰。」肖碧頷首。「為什麼不告訴我?」她仍有點咄咄逼人。肖碧閒閒答:「你沒有問。」過一會兒趙女士說:「我們一起吃午飯吧。」肖碧攤攤手,「我早約了人。」趙女士說:「我想與我子女見面。」「我已經把電話號碼交給你。」「你代我約他們出來。」
「不,」肖碧提高了聲音,「你同他們清心直說,你自己告訴他們,你是他們的生母,你現在回來了,想見他們,你自己同他們解釋,這十年間,你去了哪裡,為什麼一言一字都沒有,我才不會替你安排任何約會。」
趙榮榮瞪著肖碧。
肖碧諷刺地問,「事情比你想像中棘手是不是?」
她大概以為只要打出母親牌,子女便已飛撲進她懷抱。
「你走的時候弟弟只有兩歲半,他不認識你。」
「我快悶死在那個家庭中,及必需離開。」
「去呀,你去把這番理由告訴他們呀,他們也許會相信,也許不!千萬別讓我站在你們當中,我有生意上門了,恕我不能再陪你說話。」
肖碧不耐煩地走到另一角。
趙榮榮只得悻悻離去。
晚上,林維峰告訴肖碧:「她來公司見過我。」
「要求什麼?」
「開頭我沒有把她認出來,接著她要我把孩子帶出來見她,我告訴她!孩子早已不是手抱,我才不會費勁同他們解說來龍去脈,鼓勵他們與生母相會,要說她自已說。」
肖碧笑出來。
「神經病,過了十年,還想我承擔苦差,」林維峰說:「我把爸媽的電話號碼丟給她,叫她自己去備台辭。」
「她到底回來十什麼?」
「天曉得。」
「你變了我變了整個社會都變了,就是她沒變。」
「怎麼沒有,憔悴得多了。」
林維峰並沒有特別忌諱不批評她,語氣完全客觀,不帶一絲感情。
肖碧不語。
過一天,趙榮榮又上時裝店來。
肖碧問:「見到孩子們沒有?」
她搖搖頭,坐下來,點起一支煙,助手想過來干涉,肖碧擺擺手,遞上菸灰缸。
趙榮榮說:[我從來沒有後悔離開那個家。」
「那多好。」
「我不知道你怎麼同他相處,也許他自我處學了乖,否則你會悶死。」
「我還活著。」
「各人的要求不一樣。」
「對。」
「我打過電話到那邊去,老人家一聽我名字便扔下聽筒。」
「你怪不得他們惱怒。」
「我回來並不是要拿回什麼,他們不必害怕。」
「你誤會了,他們不是怕,他們只是生氣,況且,這裡沒有屬於你的東西.\n你不可能予取予攜。」
趙榮榮訕笑地看著肖碧:「你這個小婦人永遠不會明白這件事,你沒有資格嘲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