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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6:56:14 作者: 亦舒
    張家,飽受歧視等等。」

    「你懂什麼?」秀川瞪好友一眼,「張氏有教育基金,第三代一到十五歲,統統送英國寄宿留學,官把我判給母親撫養,我便損失慘重。

    「你太現實了,跟母親生活,到底比寄人籬下略強。」

    「什麼叫籬?那是我父親的家。」

    「你父親也並不受歡迎。」

    「我這一走,便等於自動放棄一切權利。」

    「算了,秀川,我們靠自己一雙手豈非更好。」

    那是要吃苦的,秀川的母親做過許多分工作,待遇菲薄,好幾次熬不下去,咬著牙靠借貸渡日。

    秀川有位三嬸嬸,心地特別好,時常暗中接濟她們母女,直至當家的老祖母發覺此事,表示不滿,才停止善舉。

    這個時候,秀川的父親早已另外結了婚,養下弟妹。

    老祖母如秀州去講話,秀川見到張家的氣派,便深怨母親多事.\n把她硬帶出去,弄得不湯不水。

    老祖母發話:「外人看你,怎麼都還是張家川字輩的人,如今搞得這樣襤褸,統共是你那不自量力的母親所害,現在你要回來已經太遲,我這裡教管深嚴,你未必習慣,我告訴你怎麼辦,你每個月到律師處去支一筆津貼費,別再到處借錢獻世。」

    這番話把秀訓臉上上一陣紅一陣白。

    她淒涼地笑看離開張家,父母不爭氣,子女多吃苦。

    沒有靠山,一沉百踩。

    那筆津直費用付到張秀川大學畢業。

    祖母去世,大伯當家,津貼立刻自動取消。

    那時,幸虧秀川已經找到第一分工作.\n與王建暉做了同事。

    建暉一直知道秀川與母親的感情並不好。

    建暉同情伯母:吃足了苦,盡了力,可是還不夠好,豬八戒照鏡子,里外不是人。

    老式女性特別喜歡給別的女性施加壓力,當年人家沒把孩子帶走,是滅絕人性,非要家家戶戶賣了肉養了孤兒,才叫合理。

    張伯母的年紀非常的輕,水靈靈容貌,說她與秀川是兩姐妹呢,不像,因為秀川是剛建型,但外型上張太太真不似秀川的母親。

    秀川說:「她結婚時才二十歲。」

    當年流行早婚,廿三歲之前不結婚就有嫁不出去之嘆。

    秀川雖然搬出來住,周末也偶爾返家,有時還帶著建暉,直至她母親再婚。

    那是她與母親真正決裂的原因。

    反應是那樣強烈,秀川毅然與母親斷絕關係。

    建暉見過秀川的繼父,因此更加不明其所以然。

    唐大鈞是們非常正派的一個人,外型十分瀟灑,又是專業人士,張秀川應當為母親慶幸,但是數年來她一直採取敵對態度。

    「如果她要再婚,應該把我留在張家。」

    這簡直不似磊落的秀川說的話,建暉實在看不出留在張家有什麼好。

    張家幾個第三代女孩子都成了無聊的名媛,家道有田破落,她們身分也不是那材吃香,反而張秀川因在政府里身居要職,叫她們刮目相看。

    沒理由秀川要調過頭來羨慕人家。

    母親與唐某旅行結婚,秀川也沒留在家中,她拿了長假,走得影蹤全無。

    回來的時候,一張臉黃黃的,人非常非常沉默,埋頭工作,拒同事於千里之外,無

    論別人說什點笑話.\n她一律板著瞼。

    大家感慨說:「張秀川高升之後變了臉。」

    建暉分辯:「她不是那樣的人,她有心事。」

    同秀川說起,秀川落寞的答:「我有不笑的權利。」

    因此建暉也沒有要求她改。

    可是母親病重,親雲拒絕探訪,實在說不過去。

    也不宜多管閒事吧,畢竟如飲水,冷暖自知。

    那日下班,建暉甫走出電梯,便看到秀川與一個人在說話。

    那是她繼父唐某,神情憂鬱,卻不減風度。

    建暉連忙閃在一旁,自另-個出口離去。

    她沒有聽見秀川與她繼父的對話。

    唐大鈞對秀川說:「你母親病了。」

    「我知道。」秀川低著頭,如一名賭氣的學生。

    「她渴望見到你。」

    「我無話可說。」

    「你不必說話,只需到醫院去探訪她。」

    「我不要去。」

    「為什麼?秀川,為什麽?」

    「為什麼?你應當知道,」秀川抬起頭來,諷嘲地笑,「你還來問我?」

    「你至今不原諒我們。」

    秀川拉一拉外衣領襟,向前走去,司機與車子正在等她,她不想與繼父多說。

    唐大鈞忍無可忍,伸出手去,拉住她袖子。

    秀川猛地轉過頭來,怒目相視,總算正眼看到唐大鈞的眼睛裡去,呵他一點都沒有變,過半晌秀川說:「你這算什法?」她掙脫他的手,「我說不去就不去,你以為用粗就可以?」

    唐大鈞只得嘆口氣,看著她揚長而去。

    土木工程師被人叫粗人,也還是頭一遭。

    秀川上得車子,淚盈於睫,掩飾地攤開一分報紙,她不想司機看見她流淚。

    不.\n她張秀川沒有父親,也沒有母親,自幼飽受白眼,堂兄弟姐妹把她當野孩子看

    待,一轉背就訕笑,明明是張家之後,卻享受不到一絲權利,她今日一切所得.\n都靠她

    雙手賺來。

    多年來被人自一處踢到另一處,要到成年才努力建造起一個家。

    父母對她沒有幫助,只有破壞。

    她不要再去想種種不愉快的事。

    回到家她主動找建暉:「出來喝一杯。」

    「要不要男士陪我們?」

    「不用,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建暉來接她,見她雙目乃紅,可真是哭過了。

    建暉不再自討沒趣,一字不提好友的家事,只是說:「最近我胃口欠佳,一杯啤酒

    已可當一頓飯。」

    秀川用手撐著頭,「被你道麽一說,誰還吃得下。」

    「你看你悶得快要天老地荒。」

    何止如此,秀川額角痛得似要裂開。

    「來,我們來玩廿一點。」

    「贏面很低,我才不要在這種事上失望。」

    「喂,要耍小姐睥氣,對阿尊阿積駛盡幔比較有味道。」建暉挑起一角眼眉。

    「對不起,建暉,我知道我過分。」

    建暉悻悻然,「哼。」

    「我請你來,其實是想你聽一個故事。」

    「誰的故事?」

    秀川苦笑,「我的故事。」

    「你的事我全知道,乏味.\n」建暉笑。

    「不,有一段情節我沒有告訴你。」

    「秀川,我准你保留一點秘密,你情緒不安.\n講出來之後也許會後悔。」

    建暉說得也是,但秀州仍想一吐為快。

    「你知道我第一次看見唐大約,是在什麼時候?」

    「當他決定娶伯母的時候。」

    「錯。」

    建暉大奇,「啊,是幾時?」

    「你可記得我們做過一個龐大的有關本市最新康體建設的宣傳計劃?」

    「記得,彼時我同你剛升職,興致勃勃,你負責的是新落成的文化館,唷,好多年之前的事了。」

    「是的,唐大鈞正是負責設計計文化館的建築工程人員之一。」

    「是嗎?」建暉大大詫異,「我一直不知道,我一門心思在做體育館。」

    秀川牽一牽嘴角。

    「那後來伯母是怎麼認識他的?」

    秀川笑一笑,「是我介紹的。」

    「那多好,可是,到頭來你卻又反對他們結婚,秀川,你搞什麼鬼?」

    真的,張秀川,你搞什麼鬼?

    秀川用手臂枕著頭,眯起眼睛。

    建暉看看茶几上的空威士忌瓶子,搖搖頭,好友已經半醉了。

    [你休息吧,我會娛樂自己。」

    「我不累,還不想睡。」

    「牌子吧,雙眼都睜不開來了。]建暉嘆口氣。

    「不,不要離開我。」秀川猶自喃喃的說。

    建暉替她蓋張薄毯子,走到好友口房,檢閱雷射影碟,挑了一出首本戲,舒舒服服窩進沙發里,看將起來。

    建暉感慨,把獨身之家裝設到十全十美,更無出嫁的意願,拿她來說吧,在秀川公寓消磨的時間比任何地方為多,非常不健康。

    躺在沙發上的秀川手足雖不聽話,已經軟綿綿垂下,思路卻還清晰。

    她當然記得第一次遇險唐大鉤的情況。

    文化館開幕,他與館長都算主角,他上台到簡短得體的演辭,秀川在台下凝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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