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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6:56:14 作者: 亦舒
女孩悻悻地說:「我已同我弟弟談過,他與我同一陣線。」
「胡說八道,你們還是小孩,懂得什座?我不准你輕舉妄動。」
「我已經決定了,你可以把這件事告訴她:她這生這世,別再妄想有孩子,她所要
的,她已得到,她所放棄,永遠失去。」
「喂,」醫生大口,「你別走!」
小女孩已經站起來,向醫生笑一笑,預備離去。
「別走,別走、,把事情講明白再走。」
已經來不及,女強打開門,閃出去。
「喂,等一等。」
「醫生,醫生,醒一醒。」
醫生覺得有人推他,睜開眼,醒來!原來是南坷一夢。
看護說:[醫生,你臉色好難者。」
醫生一頭汗,剛才的夢境,他記得清清楚楚,壞了,他沒想到那小女孩會如此報復。
然後他吃驚更甚,因為關注病人過度,他竟墮入她的思維,夢見同樣的事,同樣的人。
醫生面孔轉為慘白。
他告下午假回家休息。
看護從來沒見過他神情如此驚惶。
同一病人,過了整整一個月才回來複診。
醫生看見她腹部已經微微隆起。
病人精神似略為鬆弛,她說:「我不得做那個夢了。」
「她忽然之間不來了,也許你說得對,醫生,我終於原諒了自己。」
醫生不出聲。
「照過掃描,懷的是男孩子。」
醫生混身顫抖,弟弟,那女孩子的弟弟。
「我們很興奮,我倆盼望這孩子已經良久;」少婦說:「希望一切可以從頭開始,我多想向自己證明;只要環境允許,我也可以做一個好母親。」
醫生默不作聲。*
「你怎麼了?醫生。」
醫生回過神來,「沒什麼,我很替你高興。」
「我這次來.\n特地向你道謝。」
「不要客氣。」
少婦站起來.\n向醫務所外邊走去,醫生一直送她出走廊。
正在此時,少婦忽然蹲下,雙臂抱住腹部,五官扭曲。
醫生一個箭步上前,把她扶住,大聲喊叫看護的名字:[快,快叫救傷車。」
少婦身體不住痙攣,情況危急。
年輕的醫生不禁痛哭失聲。
看護不勝訝異,醫生似失去專業資格,只聽得他不住叫:[走開,走開.\n不要騷擾你弟弟。」他在跟誰說話?
病人巳經昏迷。
救護人員趕來把她抬走。
醫生頹然掩臉坐下。
他的看護忍不住安慰他:「醫生,妊娠的意外是很多的。」
醫生鎮定下來,抬起頭,「請你跟一跟,與醫院聯絡,告訴我病人的情況。」
他疲倦到極點,退至空房休息。
沒有做夢,也沒有見到誰。
下午醒來,看護向他報告:「病人無礙。」
醫生抬起頭來。
看護怪惋惜地說:「但以後都不能生育了。」
醫生震盪。
看護輕輕說:「有很多事,像是註定似的,尤其是孩子們,老是在不對的時間走到不好的家裡去,有責格為人父母的人,往往空等一場,一無所得。」
醫生不曉得說什麼才好。
「醫生,林太太快要來了,你要不要準備一下?」
醫生只得答:「呵,是,就來。」初夢 小凡想要搬出去住。
王太大訴苦經年。
她有她的道理:[獨立不是壞事,這一代女孩很應該嘗試照顧自己,但是小凡這次分別是受人教唆,我不喜歡那個人,那個人利用小凡,她這一去。等於是與他同居,我不會答應。」.\n
親友都不敢出聲。
女兒已廿三歲了,算得聽話,預告了十個月仍住家中,天天回來睡覺,還待恁地。
許多說走就走,影子都沒有,子、女,統共一樣,登報尋人,他們未必回來。
一位親戚太太不過訕訕地說句「同居也很普通」便遭王太太反問:[是嗎,令
千金與誰同居?」
大家都不敢與王太大談這件事,打牌時她提起,眾人也都扯開去,免得尷尬。
最慘是小凡,不到一年,人人都曉得她要出去同一個不值得的異性同居,沒同居也
像已同居,簡直不同居白不同居。
小凡相當困惑,生我者母親,毀我者也是母親,
一不如意,一不稱必,便如肆詆毀,這樣的愛,也許值得商榷。
小凡情緒十分困擾,同朋友說:「臉上不住發出皰皰來/」
她的男朋友小胡也沒放過她,已經非常非常不耐煩,最後警告,再不表態.\n拉倒。
小凡去看過房子,租金貴不可言,十分次等地區,交通略便.\n樓齡略新,便要價幾達她一個月薪水。
小凡駭笑道:「這倒好,杜絕同居。」
她的同事嘆日氣,「造就不少聽話兒女。」
「那麼,我們要住在家中到幾時?」
「家父說,三十歲之前,一定要把我趕走。」
「我的天!本來還想我行我素,絕不委屈自己,看樣子不行了,新老闆幾時來?拚
老命還得拍馬屁,早一天升級好過晚一天。」
「真是,速速拿到房屋津貼是正經。」
「慫恿你搬出來的人有什麼貢獻?」
小凡抿嘴笑一笑,「他呀,他精神工無限無極地支持我。」
女同事十分慧黠,立刻附和。「我也是,看我們多愛你。」
很參原因,都使小凡躊躇、氣餒、落寞。
「小凡,也許我們可以考慮兩人合租一層兩房公寓。」
道是好辦法,可是,小胡住哪裡?
「除非你另有打算。」
「我還沒決定,我還沒有想清楚。」
那日回家,小凡發覺家裡坐看一位稀客。
她欣喜地歡呼「三婆婆!」
馬上過去摟住。
三婆婆是母親那邊的遠親,年紀已經超過八十歲,不知恁地健康情形比一般中年
人還要好,思想也先進,是非黑白清楚分明.\n小凡最喜歐她。
當下她扭著三婆婆說:「你多久沒來看我們了。」
瞄一瞄母親的臉色,知道又向親戚訴過苦,並且雙目微紅,委屈得不得了,真是
小事化大的能手。
小凡暗暗嘆一聲,這個家,住不下去了。
三婆婆握緊小敗雙手,「工作忙嗎,同事難應付嗎?」合情合理。
母親有三婆婆一半理性,就天下太平。
「三婆婆,來,這邊來。」
「我也有話同你說呢。」
兩人在小凡睡房坐下,三婆婆很了解地笑「年輕人的煩惱往往比中年人想像中要多。」
小凡不便說母親的不是,只是苦笑。
「你母親一向是緊張大師。」
「可否使她精神鬆弛一點。」她把面子放得太前。
「也許你可以幫她。」
小凡搖搖頭「她拒絕合作。「
三婆婆笑,「我無兒無女,卻羨慕她有你作伴。」
小凡只是嘆氣。
三婆婆自口袋中取出一張薄薄洋蔥紙,只見上面寫看幾行毛筆字。
「這是什麼?」
「這是一張藥方。」
「醫什麼病?」
「醫精神恍惚,難以取捨,母女不和。」
小凡大笑,「什麼,三婆婆真會說笑。」
「你不相信?」
小凡收下藥方,「我信我信,中藥專門調養身體,服上三五十帖,心平氣和了,一切難題都會自動消失。」
三婆婆也笑,「你明白就好。」
一老一小閒話家常,小凡自小最愛數三婆婆瞼上的痣,本來數得見的約三十多顆,後來越長越多,小凡也漸漸成年,便不好意思再數。
今是小凡卻怪親熱地靠近去冒昧的說「婆婆臉上痣有沒有多?」
「長到一百顆就差不多了。」老人笑。
「婆婆怎麼也說這等無聊的話。」
「聽我講,」婆婆握住小凡的手,「去揀了藥來喝,一帖就好。」
兩人雙說一會子放,婆婆由家人來接了回去。
不到一星期,小凡就聽得三婆婆故世的消息。
小凡胸口抓緊以難過,只是不捨得.\n痛快地大哭一場,意猶未足,正在悲切.\n案頭忽然一陣風,捲起一張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