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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6:56:14 作者: 亦舒
    少女握住姿貞的手,「答應我好好生活,不要拋棄我。」少女亦淚流滿臉。

    姿貞平靜下來,「我會愛你,我會對你好。」

    她們倆互相抹乾對方的眼淚。

    少女懇求「我倆一起熬過那麽多事,讓我再陪看你,我是你的好伴侶。」

    「我都答應,我會把酒戒掉。」

    少女握看姿貞的手笑起來,眼角還帶著亮晶晶眼淚。

    「小姐,小姐,這位小姐醒醒。」

    姿貞睜開酸澀的雙眼,只見面前站著一個水手。

    她霍地轉身,少女呢,她自己呢,走到什麼地方去了?

    水手微笑道:「小姐,船泊岸了。」

    呵,謝謝天,終於到了,姿貞如釋重負,她還以為生命已經走到盡頭。

    水手說下去:「你是最後一班渡輪的最後一個乘客。」

    姿貞連忙拾起手袋站起來走向甲板,「你有沒有春到一位少女?」

    水手莫名其妙「少女,何來少女?」

    「她也是乘客,」姿貞說:「坐在船頭第一排。」

    「沒有哇,乘客已經全部下了船。」一水手搔著頭皮。

    姿貞焦急地說:「她坐在我身邊,約十七八年紀。」

    「小姐,你上船就睡看,一直到我叫醒你。」

    水手又好氣又好笑,「你身邊哪裡有什麼人,小姐,夜深了,快回家吧。」

    女孩子家喝得滿身酒氣太不像話,水手搖搖頭,春見她怔怔地,又補一句:「危險呵。」

    姿貞像是沒有聽見似的蹣跚地向甲板走去,可不是,偌大的船,只餘她一個人!霧還是那麼大。

    船隻駛了七分鐘,一切只是南柯一夢。

    原來她一上船就睡著,直到水手推醒。

    多奇怪的夢,她年輕時的自己給她忠告,姿貞笑了,笑著笑著,落下淚來。

    夜未央,碼頭外邊,仍然有行人來往。

    霧氣一直侵上岸來,姿貞覺得疲乏不堪,也不管身上穿看什麽華服便坐倒石階上。

    她渾身發痛,知道身子出了毛病,回到家起碼要躺上三天.\n搖搖頭,真不該趁酒裝瘋,剛才應當乘之良的車子安然離去。

    計程四站上有短短人群,姿貞想掙扎站起來,對適才的怪夢猶有餘怖,額角上不由得冒出汗珠來,她閉上雙目靠在牆壁上。

    「小姐,你沒有事吧?」

    姿貞又一次睜開雙目,看到一位穿制服的女警。

    姿貞勉強笑一笑。

    「你看上去不舒服,可需要協助?」

    「不用不用,我馬上走。」姿貞身體搖搖晃晃。

    「你沒有服過什麽藥物吧?」

    「不不不,我只是喝多了一點。」

    「請你馬上回家,不要在街上遊蕩。」

    女警瞼容嚴肅,姿貞怕惹麻煩,掙扎著向車站踉蹌地走過去。

    淪落半夜,馬上有變女丐之虞,做人焉得不小心。

    就在尷尬時候,姿貞聽到身後有急促腳步聲傳來,一轉頭,那站在燈火闌珊處的人竟是劉之良。

    之良找到了姿貞,心頭放下一塊夭石,兩個成年人悽酸地凝望對方,終於忍不住,緊緊擁抱在一起,姿貞落下淚來。

    「你看你,」之良輕輕責怪:「化學糊掉,衣服稀皺.\n不知情的人看見,還以為我怎麼樣虐待你。」

    姿貞要到這個時候才知道噩夢的確已經過去,熱淚汩汩落下。

    「你是怎麼趕來的?」姿貞哽咽地問。

    「飛車,」之良坦白說:「沖紅燈,什麼交通規例都犯齊。」

    「當心吊銷牌照。」

    「算了,豁出去了,大不了以後請司機。」

    之良緊緊摟著她向車子走去。

    「答應我,把酒戒掉。」

    「一定,」姿貞說:「明天開始,一滴不沾唇。」

    之良沒想到這樣順利,倒是一怔!「真的?」

    姿貞低下頭,她答應日少年的自己,要重新收拾這一段感情,把惡習改掉!遺有.\n振作起來。

    姿貞抬起頭:「之良.\n為何回頭找我?」

    之良看著她溫柔地說:「不捨得。」

    他開動車子,往姿貞家駛去。

    半小時前他離開了姿貞,一顆心就吊在半空,倘若姿貞出什麼事,這輩子叫他怎麽過?

    於是狂踩油門趕到這邊海來堵姿貞,逢車過車,十萬火急,老遠就看見她坐在地上,於是胡亂停車趕過來,又見女警向她問話,更加急得拔足飛奔。

    失而復得,才知道姿貞對他是多麼重要?

    想到這裡,他騰出左手來緊緊握住姿貞的手,淚盈於睫,「姿貞,我們再努力一下好不好?」

    「好,好,」姿貞一疊聲回答:「好。」

    所有誤會像是在該剎那冰釋。

    若干年後,當人家問起姿貞是怎麼樣下的決心結的婚,姿貞便微笑。

    「在一個霧夜,天星小輸最後一班船——」

    友人搶著問:「他在船上向你來婚?多浪漫。」

    「不、他不在船上。」

    「什麽?」友人愕然,「不在船上?」

    李之良不在船上。

    在船上的是李姿貞與少年李姿貞。

    經過那一夜,她決定安頓下來,為自己找一個窩。

    緣分,有時由一個夢促成。最難忘的事  李青是華南日報的新進記者.\n大學畢業後考進報館,不到三年,因為文筆流利,見解獨到,便已頗有文名。

    這次報館派她訪問美籍華裔著名工程師曾韶氣,本來以為曾某會藉詞婉辭,惻聞本市暢銷英文報都碰了軟釘子。

    但是曾某最後還是答應了。

    小青幾乎沒歡呼起來。

    她連日連夜到圖書館去找曾韶氣的資料,翻閱得滾瓜爛熟!

    關於公事的居多,私事的絕無僅有。

    人一旦成為名人,尤其科學家,就變得有公無私。

    以曾某這般德高望重.\n也沒有人敢問及他的私事。

    小青很為這次訪問的主題傷腦筋。

    還有什自新鮮的角度?

    他對家與國的看法,全有人寫過,歷年來主要工程所得獎狀也都耳熟能詳,這次為何蒞臨本市,亦早有新聞發布。

    小青開始有點羨慕被拒絕的記者,反而好.\n名正言順,不必傷腦筋。

    要做得比人好一點點,所付出的代價,卻往往要多一百倍,付出與報酬,不成比例。

    很多聰明人一算,情願得過且過。

    小青自問沒有資格做聰明人,她才剛剛起步。

    這是先笨它一笨,打好基礎再說。

    曾氏的辦公室寬大、陰涼。

    小青一進去坐下,暑氣全消。

    大玻璃窗外俯視維多利亞全景,蔚藍的天空,白色浮雲碧綠的海水泛皺皺鱗紋,美得像一幅圖畫。

    辦公室布置非常簡單,一張寬大的辦公桌,一組沙發,此外,唯一的裝飾便是一隻直徑約一公尺的地球儀。

    那隻地球儀大得使人聯想到曾氏似要在整個世界每個國家裡建立他的事業。

    小青決定用這句話來當她是篇訪問的開場白。

    ∶厥槎運說:[曾先生馬上來。]

    小青靜靜等候。

    三分鐘不到,有人推門進來,小青抬起頭,看到她的主角。

    近六十年紀了,雙鬢微白,身量很高,外形至今仍屬俊朗,雙目炯炯有神。

    他看到小青,也一怔。

    女孩穿一件水手裝,混身只得藍白兩色,稚氣臉上布著十來顆俏皮的雀斑,鼻尖因外勤曬得紅紅,一頭天然長發發雖已儘量壓抑,梳成辮子,但髮絲還自額角鬢腳後頭處非常不羈地私奔出來。

    她朝他笑笑。

    初生之犢不畏虎。

    曾韶氣說「你必是華南日報的李小姐。」

    小青答:「是,多謝曾先生撥冗接受訪問。」

    兩人握過手。

    「你有整整四十分促時間。」

    小青決定立刻發問,水再浪費時間,開頭十多個問題都非常中肯有力。

    曾氏應付有餘,一應一對,顯得十分愉快。

    但是沒有新的材料。

    小青有點焦急。

    在這個時候!曾韶氣忽然問:「李小姐是寧波人?」

    報館曾把李青的履歷給曾氏過目.\n所以有此一問。

    「是,但我在本市出生。」

    「我的祖籍也是寧波。」

    李青奇道:「但一般的說法,你是上海人。」

    「我在上海出生。」

    小青覺得這句話像一個故事的開場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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