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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6:56:01 作者: 亦舒
    我看著尊。

    尊說:「我們下個月便可結婚了」

    我問:「你不怕?」

    「怕什麼?」他反問:「怕再婚?你與她是完全不同的我們有了解。」

    「她仿佛對你很留戀。」

    「是嗎?」

    「尊,或者你應該去看看她。」

    「看她?看她做什麼?與她重修舊好?再聽她使喚?不必了。或者她現在覺得身邊無論有個誰肯捱打捱罵都好,但是那個人不會是我。我在你身邊得到應有的尊重與待遇,我很快樂。她是千金小姐,還怕沒人服侍,你替她放心。」

    「但是她一次又一次的鬧自殺,人家總怪你不是。」

    「人家怪我,找可不理你怪不怪我?」尊問。

    當然我是明白的,我怎麼會怪他。

    「你不怪我就好,」他說:「我只在乎你。我們有空籌備一下,看看婚禮怎麼進行。」

    「簡單點好。」我說。

    不久君平出院了。我到她家去看她。

    她自己住一層公寓,非常大,幾近兩千-裝修豪華。

    我說:「你是完全被縱壞的。」

    她不響。

    「看這一切,多少人羨慕你。」我說:「要什麼有什麼。」

    她無聊地站在露台上。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些什麼。

    我說:「我要走了。」

    她問:「是不是你不讓尊來看我?」

    我說:「沒有可能,你知道我的脾氣。」

    「你也是個好勝的人。」君平看著我。

    「是,但我不會阻止尊來看你,你有尊寫字樓的電話,為什麼你不與他談談?」

    「聽說你們快結婚了。」她說。

    「是的。下個月。」

    「到什麼地方去渡蜜月?」

    「渡蜜月?開玩笑,我們只打算到淺水彎上住三天。」

    君平哼一聲:「反正他什麼地方都到過了,歐洲、美洲,都是我父親付的錢——」

    我不願意再聽下去,我不願意聽別人侮辱尊。

    我說:「我走了。」

    君平就是這樣,家裡現在論財產,也算是億萬階級,卻還是如此小家字氣,斤斤計較。兩夫妻之間,誰的錢都一樣,施比受有福,怎麼個算法?

    三年來她人是嫁了給尊,可是老忘不了她是強者,處處提醒尊,沒有她,他是不會有那個地位的。尊在一年前終於脫離了她父親的公司而自立門戶。

    尊說過:「她們家那種做小生意的人最難服侍,發了點財,是暴發的,恩惠輪不到人,氣焰先逼死了窮親戚。」

    君平體貼他,日子可以過得很舒服。君平的母親早逝父親是個典型的老式生意人,家事開藥店,分行越來越多,老實說,賣驅風油實在不算體面生意,所以老先生也知道自己永無希望做MBE或是JP,倒是安份守己的。

    可是君平異樣的囂張今天把陳年燜帳都翻出來,我覺得她很過分。

    這個故事也教訓了我,便宜是不能貪的,即使是夫妻之間,還是分得清清楚楚的好。可是我只不是那種性格的人,我最糊塗,薪水拿回來,往抽屜一擲,然後用完為止,我覺得尊不會在這種地方欺侮我。事實上我沒有看錯他。

    晚上尊跟我說:「你以後別去看君平了。」

    「為什麼?」我問。

    「我覺得沒這個必要。」

    「好的。」我答應。

    到月底,我們註冊結婚,拍照留念之後在淺水灣酒店渡過最快樂的三天,這三天我們除了睡與吃,便是躺在沙灘上曬太陽兩個人都哂得金棕色。

    尊問我:「你為什麼這麼可愛?在適當的時候出現來搭救我?若非為你,我簡直一蹶不振,做人再也沒有味道。」

    這是一個最佳蜜月,連房租才一共花掉兩千元。

    我說「尊,你猜我們會不會有孩子?」

    「當然。」他說:「至少兩個。我喜歡孩子.\n儘管做人苦多於樂,然而大家都在做的事是不會錯到什麼地方去的,辛苦一點就是了。」

    我點點頭。

    「你怕不怕生孩子?」尊笑問。

    「怕是怕的,」我也笑,「可是英女皇都生了四個,沒奈何,難免要從俗,趁這兩年多儲蓄一點。」

    他擁抱我。

    我們回家時精神愉快。

    睡到半夜,忽兒門鈴聲大作,我震驚地自床上跳起來。

    「誰。」尊問我。

    「什麼人在這種時辰來按鈴?我去報警。」尊起床去開門。

    他把大門打開一看,馬上又關上。

    「誰。」

    「睡覺,別去理它!」

    「是誰呀。」

    門鈴還是不停。

    尊一手把門鈐都拉了下來。

    「你瘋了你!」我罵他:「到底門外是誰?」

    他鐵青著臉走進書房,關好門上了鎖。

    我奇怪得要命大看膽子打開門,門外站著君平。

    我早就該想到了。

    「君平,你怎麼搞成這個樣子?」我打開門。

    「他為什麼不讓我進去?」她嘶叫。

    「你喝醉了。」我說。

    她搶進門來,住地上一坐大叫:「尊!你出來見我。」

    我看她披頭散髮,臉上的化妝品一搭一搭,眼淚鼻涕。

    我去扶她但是她很重我拉不起來。

    「君平,你到沙發來坐下,我替你抹一把面,你喝口水。」

    「好不要臉,貓哭老鼠,你叫尊出來見我!」

    我沒奈河去敲書房門。「尊你出來一下好不好。」

    尊在書房裡冷冷的說:「誰叫你放了個瘋婆子進來?被限她十分鐘內離開,否則我打九九九報警。」

    我真沒料到尊會說出這麼絕倩的話來!轉頭看君平,她臉上煞白,至今她是死了心了。

    「何苦呢,君平。」我說。

    啊,君平,曾經是你的人,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也不表示永遠屬於你。

    她並沒有醉得我想像中的地步,她顫巍巍的站起來,指看書房說:「尊,你有種,我先把電話摔爛了再說。」

    尊冷冷的隔著門說:「你試試看我書房的電話跟客廳的電話並不同號碼,我早已通知你家人來接你回去,你少胡鬧。」

    君平看看我,眼淚直流下來。

    我說:「君平,事到如今,你還來這裡做什麼呢?」

    「我……我……我……」

    她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是你要跟他離婚的,是你覺得他配你不起,是你一手結束這段婚姻,如今你怪他,是不公平的,過去的事算了,你好好的回去吧。」

    「男人——」她泣不成聲。

    「君平——」

    這時門鈴又響起來。

    尊在書房中罵:「半夜三更,我們住看自己的屋子,交著房租,給這種莫名其妙的人來嚕囌,開完一次門又開一次,瘋了。」

    我去開門,是君平的兄嫂。

    她們理虧的說:「對不起,對不起。」

    我指一指君平,我說:「帶她回去吧。」

    他們兩人一手夾起君平一邊臂膀,把她抬出去。

    「對不起。」臨走時又說。

    我都忍不住加一句:「我們明天還要上班的!」

    君平兩兄嫂面面相覷,紅看脖子走出去。

    我覺得很慚愧。我不能幫君平。

    尊開門出來。

    我說:「你的態度怎麼這樣壞?」

    「我們不要為這個人與這種事吵架好不好。」尊說。

    「你太惡劣了。」我說:「到底是你的前妻。」

    「睡吧,明天還要上班。」

    他回到房間,熄了燈。

    我把客廳收拾好,不想他明天見了心煩。等我進房間的時候,天都蒙蒙亮了。

    我沒有睡,也不覺疲倦。

    作為一個女人,我不是不同情君平的,雖然她咎由自取但是尊的確冷酷過分,他仿佛在報仇似的。

    他既然睡著,就不想再叫醒他。

    早上鬧鐘響的時候,他沒有動,我洗瞼淋浴做早餐他忽然在我身後吻我脖子,我早忘了昨夜的不快。

    吃完早餐,他送我去上班。

    中午我到醫務所主,護士微笑若說:「恭喜你太太,你有孕了。」

    我轉動看手指上的白金戒,高興得很。書房可以變為嬰兒房,我們必須請一個女傭來照顧嬰兒,平時生活節省些,況且尊有的是升職的機會。

    尊接我下班的時候,我把這個好消息宣怖出來。

    尊一呆,把車子猛地停在一邊,後面的車號計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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