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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6:55:47 作者: 亦舒
    「我還是要叫醫生來,傷口會發炎。」

    「我有熟人……」她掙扎著。「你打這個電話找大權,叫他來這裡。」

    我問:「-所惹的,是否黑道人物?」

    她忽然笑了。「你怕,小強?」

    我搖搖頭。「我不是怕,我替-惋惜。」

    她轉過頭去,合上她的貓兒眼,她淌下眼淚。

    我打電話給那個大權。

    他很快趕至,是個有經驗的西醫,立刻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替姬敷藥打針。臨走時放下內服的藥,看我幾眼,說:「如果惡化,再叫我。」

    姬整夜做惡夢、發夢囈,她的面頰似乎更腫了。

    一連三日我既沒有上課,也不去上班,就在天台木屋的家中陪伴她,服侍她吃藥,用細米熬粥餵她。

    直到倦極而睡。

    我同老闆娘說學校有功課要趕。她會相信,我一向注重功課,替她工作也不過是為了賺學費。

    而向學校則說我生病了。老師還關懷的叫我好好當心身子。

    三天後,她的情況比較好,我也終於倒在地上睡熟。這一覺醒來,她已經失蹤。

    她就這樣走了,連招呼也沒有一句。

    我不知道有沒有人來接她,等到傍晚她沒有回來,我便只好去上班。

    我不是要她向我道謝,但是……我很唏噓,我對她的確有特別的好感,她這一離開不知何日才回來,使我十分感觸。

    老闆娘見我回去,同我說:「謝一聲九哥,他做你的替工。」

    「是。」我說。

    生意不是十分好,她同我說:「你不會見過姬吧?」

    我再笨也沒有老實到那種地步,我說:「姬,沒有?」

    老闆娘說:「不過她也失蹤了三天。」

    我笑。「但我回來了。」

    「是的,你回來了。」她還存著疑心。「真的沒有見過她?」

    我放下酒杯反問:「究竟發生什麼事?」

    「她有大麻煩。」老闆娘悄悄的說。

    「什麼麻煩?」我真的想知道。

    「她偷了自家飛的一宗秘密,威脅自家飛回到她的身邊。」

    「誰是自家飛?」我駭問:「怎麼會有人有這樣的名字?」

    「所以說你這個孩子,什麼也不知道。」老闆娘不悅。「自家飛你都不認識?姬就是為了他入獄,他是西邊環頭的大阿哥。」

    「啊。」

    「他四處派人找她,據說已經得手,把她拷打,就在要緊關頭,又被姬逃出來。」

    「現在呢?她人在什麼地方?」我額角冒汗。

    「你不知道?」老闆娘仍然不信我。

    我急急問:「人呢?那麼危險,-怎麼不幫她?」

    「我怎麼幫她?不要說划不來,就算我有這個力量,也不敢與自家飛斗。」

    「怎麼辦?」我喃喃說:「怎麼辦?」

    「看樣子你同她真的有點感情。」老闆娘至今總算信我不知姬的下落。

    原來那夜她是拚著生命危險逃出來的,難怪不肯到醫院去就醫。

    我捏一把汗,要是藏匿的地方被人發覺,我與她都不得了。這是她匆匆離去的原因吧。

    是為了我好,我很惆悵。

    老闆娘說:「你放心,她有點辦法,死不了。」

    廣叔說:「貓兒眼今次闖了大禍,她不該把自家飛的帳簿偷了出來,如果交到對頭手中,自來飛與那班夥計起碼坐三十年。」

    「你知否她在哪裡?」我問。

    廣叔拍拍我肩膀。「兄弟,知道也最好假裝不知道,何必惹這種煩惱?」

    我不出聲。

    姬一直沒有再回來過。

    她似在空氣中消失。

    開頭三、五個星期還有人來我們這邊逡巡,到最後可疑的人都放棄,或許他們還在盯梢,但至少不做得那麼明顯。

    但是我沒有,我知道姬會得出現。

    她要回來取她的東西。

    是的,她從自家飛手中得來的帳簿,在我那裡。

    我當然知道,那夜我扶她回家,自她身邊跌出來,血跡斑斑的一本破簿子,上面密密麻麻記滿來歷不明的數目,廣叔說得對,落在警方手中,起碼三十年。

    自來飛正布下天羅地網來找這本東西吧。

    我不明白這個男人有什麼值得姬為他冒奇險的。

    直到我見到他。

    他差人來找我。在酒吧門口有一個女人向我搭訕。

    「嗨,學生哥。」

    我看那個妖冶的女人一眼,不出聲。

    「姬找你。」她忽然說。

    我一怔,隨即作若無其事狀。

    「你不想見貓兒眼?」她的一隻手挽著我手臂。

    我掙脫。

    不過太遲了,一左一右已有兩個大漢包圍著我們。

    「來,我帶你去見貓兒眼。」那女人向我招手。

    他們把我推了上車,我在目的地見到自來飛。

    我不知他這個綽號從何而來,我見到他的時候,不是不害怕的,雙腿打顫,聲音沙啞。

    他是一個英武的大漢,一臉鬍髭,看仔細了,很俊朗,面孔上有一道疤痕。我明白了,自家飛--疤臉。

    「你是姬的朋友?」他問我。

    我不敢出聲。我怕,我當然怕。

    「聽說你是一個潔身自愛的學生。」

    我低下頭。

    「關於這件事情,我不知你知道多少。」

    我忽然衝口而出。「你為什麼把姬打成那樣?」

    「啊,你在她受傷之後見過她?」他雙目炯炯有神的看我。

    不知恁地,我覺得自家飛不似蠻不講理的人。

    他說:「姬不是我打的,我從來不打女人。」

    我看著他。

    「她自我這裡盜了一件很有用的東西出去,為了要脅我。不幸我有一個仇家知道有寶貝落在她手中,把她抓去拷打,又讓她逃出去,她回到自己老巢偷了東西在身,把巢放一把火燒個精光,人也逃逸無蹤,只有你看過她。」

    我有一個如釋重負的感覺。「不是你打的?」

    「我何用對你撒謊?絕對不是我的所作所為。」

    「她人呢?」

    「各路人都在找她。」

    我說:「我真不知道她在哪裡。」

    「如果你見到她,對她說:只要把東西交出來,一切可以忘記。」

    「據說她要的是你的人。」我大膽地說。

    自家飛的雙目精光突盛。「你怎麼知道?」

    「她同我說過。」

    「她還說些什麼?」

    「她說你不再愛她。」

    「嘿,像我這樣的人,懂得什麼叫愛!」自家飛冷冷的笑起來。

    我不響。

    「小兄弟,記住,」他說:「見到姬,叫她把東西交出來,東西在她身上,她一日就危險。」

    他放了我走。

    我回到家中,發覺木屋已被人割成一片片,只剩下一個空殼。我疊著手苦笑,又是哪一幫兄弟來過了。

    我坐在地上煩惱,忽然有女聲說:「小強,我會補償你。」

    「姬!」

    果然是她,她的傷勢已經大好,人很消瘦,雙眸仍然似貓。

    「是-,是-拆了我的屋子?」

    「當然不是,我何必要那樣做?」她走近來。

    「-來取回簿子?」

    她點點頭。「沒有失去吧。」

    「沒有,我放在學校的書桌里。」

    「可不可以還給我?」

    「當然,不過自家飛說,那東西在-手中,對-來說,並沒有好處。」

    她取出香菸,坐在我床沿,深深吸起來。

    「我知道,這些日子,如果沒有他暗中保護我,我早已被對方搜了出來,你,小強,你也一樣。」

    「什麼,他保護我們?」

    「這就是他過人之處了。」

    我沉默。

    「現在有兩個做法,一是把東西還他,二是送給他對頭,他不肯受威脅。」

    我也猜到。

    姬黯然銷魂。「既然得不到他的人,出口氣也是好的。」

    我愕然。「愛他怎麼能害他?」

    「愛的反面就是恨。」

    「這種愛是蛇蠍之愛,未免太可怕了。」我當面斥責她。

    「你讓我想想清楚。」

    「姬,還用想什麼?回頭是岸,把東西還他,-就是個自由的人。」

    姬抬起頭,還是猶疑不決。

    「我陪-去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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