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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6:55:40 作者: 亦舒
李綾有無數美麗的外出服,不折不扣,她是一個小公主。
在家先實習一次禮儀:怎麼樣拿刀叉,如何吃雞,如何吃義大利粉,一股腦兒教她,李綾唯一遺憾,是媽媽沒有活到八十歲或是一百歲。
電話鈴響。
誰?
李綾聽到章瑞全的聲音:「我知道你睡不著,我整夜不寐。」
「早。」
「出來喝杯咖啡如何?」
「你知道羅布臣街?那裡有間奧都餐廳,半小時後在那裡等你。」
「再見。」
李綾套上運動服出門去。
章瑞全比她先到,面前已有一杯咖啡。
第二次見她,李綾的感覺又不一樣,這次充滿同情,李綾知道自己霸占了母親所有的愛,不禁慚愧。
章瑞全說「我今天下午飛機走。」
「呵,這麼快。」
「我想向你拿一樣東西。」
「沒問題。」
「你可有母親的照片?」
「有,」李綾連忙打開皮夾子,取出一張她所珍惜的一張小照,「送你。」
覃瑞全看看照片良久。
照片中李綾擁抱著媽媽。
章瑞全輕輕說:「看樣子她不是壞媽媽。」
「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媽媽。」
章瑞全訕笑,過一會她說:「我也打算做母親。」
李綾答,「我也喜歡孩子,母親告訴我。懷孕是非常痛苦且焦慮的一件事情,要我有心理準備。」,
「呵,」章瑞全聳然動容,「真的嗎?我低估了整件事。」
「母親為我,」李綾說:「懷孕時患了高血壓及糖尿症,不是沒有犧牲的呢,高齡危殆產婦,完全一命博一命,所以,要生趁早生。」
章瑞全低下頭。
李綾過一會問:「令尊呢,好嗎?」
「去世了。」
李綾惻然,「我同你都是孤兒了。」
章瑞全頜首。
「你看,是非成敗轉成空。」
「不,你永遠存有美麗的回億。」
李綾不語。
「我要走了。」
「謝謝你這杯咖啡,我要是到香港,能找你見面嗎?」
「有這種必要嗎?」
李綾吁出一口氣,「現在我們認識了。」
「再見。」章瑞全揚一揚手。
母親對她來說,遙遠陌生,只是一幀照片。
童年時,她曾假設她是一個壞女人,撇著旗袍領子,橫夾香菸,一副邪派,面首三千,不顧家庭。
聽李綾說,完全不是那回事。
聽張律師的敘述,更加同她的想像風牛馬不相及。
覃瑞全忽然不知所措。
幸虧已經有足夠定力應付一切變故。
上了車,回頭再看看妹妹,姐妹倆命運大大不同,上天安排,往往令人無可奈何。
妹妹漂亮,瀟灑,充滿自信,母親盡力栽培她,成績是看到的,章瑞全心酸地低下頭,車子一時間遠去。
李綾的心情慢慢沉靜下來。
她到張律師處,與他商談。
「媽媽還有若干首飾,有一隻五卡拉圓鑽戒,我一直在戴,既然說平分,還是拿出來的好。」
「不必如此瑣碎。」
「姐姐真的什麼都不要?」
「遺產要待一年後才可領取,屆時再說吧。」
「她有多大?」
「比你大十五歲。」
「看不出來。」
「正是。」
「我不再恨她。」
張律師啼笑皆非,「你恨她?好象應該是她恨你。」
「她恨我嗎?」
「不,她有足夠學養去應付這件事。」
「王乃森同我要結婚了。」
「意料中事,恭喜恭喜。」
「姐姐有消息,請告訴我。」
張律師送李綾到門口。
李綾拿著一束花去探訪母親,在糙地上蹲下。
她似有許多話要說,又完全說不出來,章瑞全若果知通她的感覺,一定會好過點,母親對李綾來說,忽然也變得陌生。
不過她終於說一句:「我愛你,媽媽。」
一陣風吹來,樹葉沙沙地響,上一輩的恩恩怨怨,隨風而逝。
幾個當事人都已經故世,要知道事情真相,只能憑想像。
李綾不願多加思索,她決定把自己的生活,放在首位,忙著籌備婚禮。
王乃森抱怨結婚是天底下至勞民傷財之事,似有辦不完的事,花不完的錢,可是兩人還是興致勃勃地訂酒會,聯絡牧師,置禮服。
母親要是在生,不知多高興。
她一直喜歡王乃森,小王小王那樣叫他,並不嫌他家境清貧。
婚禮前一晚,賀電不絕,最使李綾高興的,還是聽到章瑞全的聲音,「祝福你,李綾。」
「謝謝你。」李綾淚盈於睫。
「我懷孕了,預產期在十一月底。」
李綾驚喜,「那多好,喂,你一大把年紀,小心至上。」
「我不多講了。」
「有機會再說。」
李綾怔怔掛上電話,母親快要有第三代了。
王乃森進來問:「什麼事?誰的電話?」
「我姐姐。」
「呵你們已經有了解了。」
「我有一種感覺,她會接受遺囑的安排。」
王乃森輕輕說:「看得出你關心她。」
李綾點點頭,「畢竟也是母親的女兒。」
她深深嘆口氣,然後把頭靠在王乃森肩上笑起來。制度 未來世界
大都會。
高雲一回到家便對姐姐說,「這分工作,實在做不下去了。」說罷,長嘆一聲。
高霞比妹妹大三歲,比較有生活經驗,當下斟一杯熱茶給妹妹,閒閒的說,「所有的工作,都大小同異。」
高雲淚盈於睫,「我不信所有崗位都需受氣。」
「人與人之間,少不了磨擦。」
「人人人,它們根本不是人!」
高霞笑,「這句話倒不假。」
高雲訴苦:「姐姐,好不容易熬到大學畢業,考進政府機關辦事,以為只要盡心盡意工作,便可以按部就班升上去,誰知,唉。」
高霞不出聲,過一會兒,才無奈地說:「制度如是。權且忍耐。」
「我們不會有出頭的日子。」
高霞到底是姐姐,處事比較有成熟的幽默惑,笑笑說:「別悲觀,老式婦女們也終於自封建時代抬起頭來,心身獨立了。」
高雲悻悻然說,「我不甘心受機械人鉗制。」
「那麼,戰勝它們。」
「哼,談何容易。」
「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高雲又嘆口氣。
「大老闆仍然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軀,所有工作成績報告終久會交到她手上,她會給你一個公正的評價。」
「但是她看到的評分,全由機械電腦計算出來。」
高霞很風趣,「不一定比人做的報告更不公平。」
高雲開頭也這麼想。
人心自私、偏袒,有時更會誇大、說謊,她也滿以為新制度成立後,由機械人擔任管理中層訓練下屬,萬無一失。
誰知電腦思路互通,更易傳達偏見,結果生活更加不易,俗雲,法律不外乎人情,可是對一具具電腦來說,軍令就是軍令,一點通融的機會也無。
練習生不好做。
「辭了工又到哪裡去?」高霞勸道:「還不都一樣,在敝公司,機械人快進軍董事局。」
「可怕,可怕。」
「進步是好現象,我們應當學習、接受。」
「我不適應。」高雲掩臉。
「妹妹,這樣會叫社會淘汰。」
高雲賭氣,「擲我出局好了。」
「是嗎,真的不在乎?不介意當局收回你的身分證明文件?不怕銀行結束你的戶口?你又不是不知道政府如何懲罰不事生產的市民,你將失去在大都會居住的資格,你將被徙置到鄉鎮生活。你會適應?」
高雲想到成表哥,不禁打一個寒噤。
成某自學堂出來,長年累月遊手好閒,成日價喊懷才不遇,政府的才華評估部給他三年機會,見他沒改過來,立刻召他去談話。
在接著的五年內,設一計劃書叫他達到目的,成某沒能做到,接著一連收了三封警告信,終被刺配邊疆。
此刻靠姑母偷偷接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