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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6:55:15 作者: 亦舒
    玉容知道自己已經憔悴許多。

    她不禁在心中默默地念:玉容憔悴三年,誰復商量管弦。

    他過來打招呼,玉容讓孩子上前,孩子沒有笑容,她已經不認得他。

    他茫然失措。

    看,世上凡事均需付出才有得到,這世界還是公平的。

    他輕輕說:「我願意負擔孩子生活。」

    他交一張支票給玉容,補交了過去一年開銷。暑假  阮承祖沒考到好大學,神情有點憔悴。

    姐姐惠祖嘀咕他:「告訴你是一輩子的事,偏不相信,叫那王曼怡纏住了,天天晚上在她家中留到凌晨三時,還有什麼時間溫習!」

    姐姐說得對。

    花太多時間在女友身上,自己太懶,太輕敵,根本沒考慮到新移民以倍數增加,加拿大卑詩大學學位緊得很,成績需三個A以上才能有取錄把握。

    只差那麼一點點。

    姐姐見他不出聲,便適可而止,停止教訓他。

    最叫人難過的是,王曼怡一家拿到護照回流去了,一聲再見珍重,承祖便失去女朋友,這件事叫年輕的他大惑不解。

    怎麼可以說走就走呢?

    年輕的他那顆年輕的的心受到嚴重傷害。

    彼此已投資了無限時間精力,一聲回去,曼怡好似還頂開心,嘰嘰呱呱談著未來的計劃,什麼一位表叔在唱片公司任職,可以介紹她去試音等等。

    她一點離別的愁苦都沒有。

    承祖知道自己這一次是表錯了情。

    原來王曼怡不過利用他打發時間,管接管送,陪進陪出。

    她根本沒打算與他有任何長遠計劃,她也一早知道,父母決定一拿護照就走。

    承祖在某一個程度上可以說是遭到欺騙了。

    可是在這個重女輕男的社會裡,女孩子受到委屈,那是有人同情的,而他,阮承祖,不過是不知自愛,疏懶,兼不知輕重的一個年輕人。

    承祖幾乎被打沉。

    大半個暑假躲在家裡睡懶覺,不肯外出活動。

    父親問他:「送你到美國去讀書可好?」

    他又不想離開熟悉的朋友與環境,躊躇不已。

    畢竟是才只得十九歲的男孩子。

    「做不做暑期工?」

    「一小時才只有幾塊錢工資。」

    「小阮先生,你倒底想怎麼樣呢?」

    他自己也不知道,失戀兼失意,這是他生命中最可怕的一個暑假。

    那一天,他睡到十一點,實在不能再睡了,勉強起床,到廚房找東西吃。

    姐姐在講電話。

    她們女孩子一打電話就是半天,是最佳消遣。

    只聽得姐姐說:「呵,是嗎,剛剛抵涉,尚未考到駕駛執照,那太不方便了,在香港有司機?,那當然,在這裡是差好遠,不過,有一種褓姆車,每天管孩子接送,應運而生,是是是。」

    又說了半日,才掛斷電話。

    看見弟弟坐在她對面喝咖啡看報紙,不禁嘆口氣。

    惠祖說:「離鄉別井真不容易。」

    承祖問:「又是哪一家?」

    「伍春明的表姐。」

    承祖說:「都來了。」

    「是呀,一到暑假,每一家都有親戚前來會合,家家擠滿了人。」

    「溫埠將成為一個華人社會。」

    「不會的,」惠祖笑,「華人對治權不感興趣。」

    「他們終於找到香港以外的烏托邦了。」

    「你看這華麗秀美的夏季,要山有山、要水有水,真是沒話講。」

    「姐姐你可成為溫埠的宣傳部長。l

    「宋家就住在我們附近。」

    「哪個宋家?」

    「伍春明的表姐。」

    「原來還在說他們。」

    「來,陪我去探訪朋友。」

    「我才不去。」

    「你在家又有什麼事可干?」

    「睡覺。」

    「還沒睡夠嗎?」惠祖瞪著他。

    承祖無奈,只得更衣沐浴,先陪姐姐去買了水果餅食,再去挑選玩具。

    雙手捧滿禮物才上門去。

    「為何如此客氣?」

    「春明於我有恩。」

    「那你算是好人。」

    「自然,得人恩惠千年記,受人花戴萬年香。」

    可是,這個暑假仍然是阮承祖生命中最悶的暑假。

    他駕車送姐姐到宋家,姐姐兩年來始終沒考到駕駛執照。

    「你要走之際我來接你。」

    「一起嘛。」

    「放過我,聽太太們聊天會悶死我。」

    正在拉扯,忽然有一輛小小三輪車自斜坡衝下來。承祖眼明手快,連忙接住。

    惠祖嚇得呱呱叫。

    「小心小心,喲,你又沒戴護膝又不戴頭盔,這太危險了。」

    三輪車夫是個五歲左右的小男孩,不但不怕,且嘻嘻笑。

    主人家在門口出現:「是阮小姐嗎?」

    承祖一抬頭,怔住。

    他見過不少新移民太太,毫不起言,真是庸俗的多,大花套裝,大顆寶石,配大屋大車,還有,大嗓門,時常叫本地人吃不消。

    可是這位宋太太與眾不同。

    她臉上沒有誇張化妝,衣著素淨,手臂上抱著個幼兒,大約三歲。

    秀麗的她看上去似哪一個文藝片女演員。

    年輕人看人,總以外表為重,阮承祖便是一個這樣的年輕人。

    宋太太招呼,」請進來,」又歉意道:「剛搬到,家裡一塌糊塗。」

    原來以為她客氣,進得屋來,果然如此。

    一隻只大紙盒堆得倒處都是,一個傭人模樣的中年婦女正在忙收拾,沙發暫時打橫放著。

    惠祖介紹過弟弟,「有什麼叫他擔擔抬抬,不用客氣,他正放暑假。」

    那宋太太在百忙中卻維持一股閒逸之氣,「我先生有事回香港去了,這屋裡沒有一個人擁有駕駛執照。」

    惠祖搶著說,「承祖,你還不問宋姐姐什麼時候想用車?」

    承祖這個時候,又不介意做義工了,只是靦腆地笑,「我全日都行。」

    宋太太大喜過望,「每日上午載褓姆及孩子們出去兜個圈子,到麥當勞去坐坐,好讓我收拾這個家。」

    「一言為定,承祖,你每天早上十時正到。」

    就這樣,結束了阮承祖睡懶覺的好時光。

    「明天開始?」

    離開宋家,承祖取笑姐姐,「賣弟求榮。」

    惠祖說:「據春明講,宋家環境有點複雜,宋先生在香港另有女友。」

    呵。

    「宋太太,一人支撐這頭家,是為著兩個小孩。」

    承祖不語。

    「所以儘管錦衣美食,她的心情也不會太好。」

    承祖說:「每個人都有煩惱。」

    姐姐揶諭他:「你又有什麼煩惱,你無腦才真。」

    承祖為之氣結。

    「替你報了名到加州上大學,你知道嗎?」

    「我不去。」

    「咄,太沒出息,男兒志在四方,你聽說過沒有。」

    「美國人都配槍。」

    「那你切莫落後於人才好,一於入鄉隨俗。」

    「惠祖你都沒有同情心。」

    「你都一八O公分高了,我還同情你?」

    第二天,承祖來到宋家,女主人正在打理家務。

    她頭上束著絲巾,脂粉不施,忙得不可開交。

    可是一個客廳已經約莫整理出來了,她擁有許多水晶擺設,因為孩子還小的緣故,都放在較高的地方。

    她笑著攤攤手,「不像樣子。」

    承祖不語。

    人一成年就墮入風塵,非打理這些雜七雜八的開門七件事不可。

    阮承祖他還大約可以逃避幾年。

    這時褓姆把孩子們領出來,一式穿藍白水手裝。

    宋太太說:「拜託了。」

    承祖與他們三個上車,先帶他們去吃一頓午餐,問准褓姆,大家到沙灘去坐了一會兒。

    保姆不諳英語,承祖不大懂粵語,正好不說話,各歸各輕鬆。

    孩子們嬉戲,承祖去買來冰淇淋。

    褓姆結結巴巴說:「謝謝你,好孩子。」

    孩子?承祖想,吾在女孩群中不知多受歡迎。

    「何處……中文報紙?」

    收隊之後,承祖把車兜到書報店去買了兩張中文報紙,把它們交到褓姆手中,承祖永遠不會忘記她眼中感激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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