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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6:55:15 作者: 亦舒
半晌,亞光回到家中。
他和衣躺在沙發上,忽然覺得十分疲倦,終於睡著。
這次沒有夢,他被電話鈴吵醒。
是關祥文找他,「出來吃飯。」
「我心情欠佳。」
「什麼事?工作上你一向一帆風順。」
「是私事。」
「我不信有女孩子會叫你吃檸檬。」
「改天吧,改天我請你。」
「我都快走了,還放什麼天。」
「今日實在不想見客。」
「我介紹我女友給你認識。」
「今日我更加不想見外人。」
「怪人!」祥文掛斷了電話。
亞光有點頭痛,支撐著起來,服了成藥,站在露台上看風景。
不需要很久,他便知道祥文沒有放過他,他看到一輛小小紅色跑車駛到露台下停住,有人下車來朝他招手,那人正是關祥文。
亞光沒好氣。
也許,到了他們那種熟稔的地步,真的可以不必理會對方的意願。
亞光連忙換上一件乾淨襯衫,洗一把臉,沖一壺茶,打開大門,迎接關祥文。
祥文嘩啦嘩啦叫著亞光的名字衝上來,一手拉著個女孩子。
亞光自樓梯fèng看到那女郎的倩影,已知道不對。
她抬著頭看上來,眼神有點旁徨無措,一點不錯正是裘安。
亞光發呆。
祥文很快衝上來。
亞光不知何處來的演技,將二人迎進屋內,熱情招呼,他並沒有注視裘安,假裝完全沒見過她。
室內只有祥文一個人的聲音。
「我們一到舊金山就結婚,亞光,你會不會來參加婚禮?」
「亞光,裘安在此地統共沒有親人。」
「亞光,她是否你見過最漂亮的女子?」
裘安什麼都沒有告訴他。
她是聰明女,她不說,一定有她的理由。
喝過茶,吃完點心,祥文十分滿意,他告辭:「我與裘安還要趕另外一個場子。」
亞光送他們下樓去。
裘安到臨走,都沒有單獨與他交換過眼色。
倒是祥文,把他拉到一角,「怎麼樣?」
「很好。」
「後天我先走,她收拾完行李,跟著來。」
亞光點點頭。
「她是一個單純的女孩子,娛樂圈很不適合她,嫁我之後,她不會再回來。」
亞光再度用力頷首。
那也好,不再回來。
不過,那個小小女孩,就見不到母親了,但亞光相信,裝安會作出妥善的安排。
祥文最後說:「她是我的女神。」
他們雙雙上車離去。
亞光累得倒在床上,他腦袋一片空白,不知該想些什麼才好。
第二天一早,電話來了。
亞光剛欲出門上班,急於趕時間,沒去接聽。
那天下班,在停車場,看到裘安。
亞光延犰a笑。
裴安也不語,隔很久,她才說:「真巧。」
亞光說:「祥文是我最好的朋友。」
「那麼,他確是一個可靠的人?」
「他老實,梗直,為人熱情疏慡,且剛承繼了一筆遺產,是個理想對象,你的眼光很好。」
裘安站得相當遠,她點點頭。
「之後,」亞光說:「就靠你自己了。」
「我會好好過日子。」
亞光點點頭,「很高興認識你。」
「我知道你是個君子人。」
「你放、心,我什麼都不知道。」
裘安看著地,大眼睛內有款款情意,隱隱淚光。
亞光上了車。
她對祥文,志在必得,所以沒把身世告訴他,將來,一定會有解決的辦法。
車子越駛越遠,亞光忽然想再同她說幾句話,連忙把車駛回頭,但她已經離去。
一個單身年輕女子,在這個複雜的都會裡討生活,真不是容易的事。
過一日,待祥文回了舊金山,他去看她。
她正幫孩子沐浴,雖然不算一位稱職的母親,看得出真心愛這名幼兒。
他輕輕說:「其實,可以把孩子帶著一起過去。」
「慢一步,待我取到身份,才替她設法。」
亞光低下頭。
「亞光,你比祥文成熟,你可以接受的事實,他不一定可以。」
亞光說:「但是他條件比我好,我沒有足夠能力照顧你。」
裘安流下淚來,「我沒有欺騙祥文。」
「我明白。」
「後天我起程去與他會合。」
「容我送你去飛機場。」
她送他到門口。
他走到樓下,那個年輕人又跟在他身後。
他迎上去,同年輕人說:「戒掉它。」
年輕人只是笑笑。
他嘆口氣,又給他一張鈔票。
他把錢收好。
他忽然說:「你們都喜歡裘安。」
亞光點點頭。
是因為她有種身不由己的楚楚可憐。
她弟弟卻說:「她是個天生的演員。」
說完了,轉身離去。
亞光怔住,可是,他不想知道究竟。
她起程那日,他把她送到飛機場。
祥文在電話千叮萬囑,吩咐他照顧她。
「她什麼都不懂……」語氣中充滿憐惜。
亞光莞爾,他真心愛她,既然如此,沒有什麼不可包涵。
在進候機室之際,裘安緊緊擁抱亞光。
他輕輕說:「你需要幫忙的話,請與我聯絡。」
希望永還不需要。
她走了。
在那麼多人當中,她的未婚夫偏偏是他最好的朋友。
亞光躑躅返家。
他知道她的身世,而祥文不。
她的演技,只用在最親密的人身上。
不久,亞光收到他倆的請帖,又不久,收到他倆的結婚及生活照片。
她在廚房,很滿足開心的模樣。
亞光很替他們高興。
至於他自己,他常常做一個夢,夢見與一個美麗溫柔的女子擁吻。
她的面目漸漸模糊,但是身段柔軟豐滿,不需要心理醫生,亞光也知道這表示他極端渴望愛人,以及被愛。
也許祥文是正確的,他從不看清楚,就一頭栽下去,世上本無十全十美的人。
亞光的車子仍然停在那個老地方,每天去取車子之際,習慣四處張望一下,看看有無美麗的弱女,需要幫助。憔悴三年 劉玉容覺得她已走到絕境。
她帶著一個兩歲孩子,丈夫離開了她,娘家環境欠佳,也不容她回去。
一份苦悶的工作,菲薄的收入,除出付開門七件事之外,還需給褓姆費用,所剩無幾,不要說是節蓄,簡直連買一件登樣點衣服的能力也沒有。
一隻黑手袋的四角用得發白了還拎在手裡,頭面從不光鮮,髮式保守,因缺少打扮,她看上去比她的真實年紀大。
這是一個很現實的世界,女同事們的薪水只用來粉身,自然時髦漂亮,閒時請客送禮,朋友也多,三兩聯晷,只得玉容孑然一人。
她們不討厭她,可是也不特別喜歡她,沒有故意排斥她,也不同她做朋友。
冷淡一如她的家人。
玉容的母親說:「你若如弟弟般考得到獎學金呢,任你到何處讀書去,誰也不會阻止你,不然的話,教書一向是女子最佳職業。」
玉容沒聽母親忠告。
她到政府做一份文職,認識了吳克光,渴望與憧憬溫暖家庭的她決定結婚。
可是這一段婚姻,像其他不幸的婚姻一樣,只維持了三年。
年輕的她需即時決定,可把孩子帶在身邊,放棄她,將來如果活下來了,必定後悔,與她在一起,彼此都是個負累。
而且無論抉擇如何,即使到了下一世紀,世人樂意指摘的,還是女方。
因是個女孩子,玉容只得把她帶在身邊。
開始的時候,她也有約會,像伍水康,很願意在下班時送她一程,順路。
不到一個月,當她收工去找他的時候,他完全改變態度:「對不起,今日我約了水齡去打羽毛球。」
玉容立刻聞弦歌而知雅意,知難而退。
回到家,為這件事羞澀許久。
這是什麼年代了,女子已婚、離婚,帶著孩子,其實都不是問題,要是她是名媛,家裡富有,或者嫁的是暄赫人家,贍養費盈億,過去歷史決不會拖累她,社會對她不知多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