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頁
2023-09-21 16:54:59 作者: 亦舒
全文 王倚雲一俟女兒睡著就偷偷離開家門。
何幼亞在街角等她。
那是一個非常寒冷的冬夜,該怎麼形容呢,氣溫一定已低過零度,呵氣成霧,倚雲著件會被環保人士潑紅漆的黑嘉瑪貂皮長大衣,可是仍然雪雪呼冷。
晴天,沒有雲,滿天星斗,更加冷得無阻無攔。
何幼亞的車子引擎開著,那樣他才可以取暖。
看見她的倩影,他連忙下車來。
兩個人的身形很快合在一起,緊緊擁抱。
倚雲把臉貼在他胸膛上,發覺他強壯的手臂漸漸勒緊,她無法呼吸,並且,肋骨、胸肌、都開始發痛。
可是她沒有抗議,她需要這種熱情激烈的表示。
半晌,她問:「你等了很久?」
他不出聲,深深嗅她秀髮,雙手探進她的大衣里,找到纖腰,摟住。
他把她拉上車,開亮了小小閱讀燈,看她面孔。
「我想念你。」
她嘆口氣,「已經到了不能一刻不見的地步了。」
他握著她微微顫抖的手。
「讓我們私奔吧。」
倚雲不置信,「你說什麼?」
「不顧一切,我與你偷偷消失。」
倚雲伸出手來輕輕摸他英俊的臉,「那怎麼行,我有家庭。」
「那個家,在你看見我的時候,已經名存實亡。」
倚雲苦笑,「不,那個家,在我還沒有看見你之前,早已名存實亡。」
「那你還有什麼顧慮?」
「妹妹||」妹妹是她三歲大的女兒。
「將來才同她解釋。」
「不,妹妹會哭。」
「孩子無論如何一定會哭。」
「妹妹由我親手帶大,從不假手他人,我自己替她沐浴更衣修理頭髮以及食。」
他不置信,「你沒有保母?」
「有,只做些粗活。」
真想不到,他十分感動。
這個女子懂得付出,可惜他在她婚後三年才認識她。
「那麼,把妹妹帶著一起走。」
倚雲嗤一聲笑出來,「我第一次聽見三個人一齊私奔的故事。」
他不去理她,「讓我們跑到南歐某個小鎮去落腳,孩子上學,我們天天在一起倚雲打斷他,「不可救藥的浪漫主義者。」
何幼亞吻她的手,「做人為著是什麼呢,只能活一次,很快到中年,屆時凡事有心無力,後悔都來不及。」
她看著他。
他們像所有情侶一樣,熱吻起來。
不需要再說什麼,何幼亞把車開走。
他的家在山上,如鷹之巢,性能差一點的車都開不上去。
他的跑車咆吼幾聲停下來。
室內暖氣像春天一樣。
一進門便看到他為她布置的一大瓶白色芬芳的鮮花。
何幼亞是所有女性的夢中情人。
他英俊高大笑容動人,富生活情趣,談吐幽默,敏感細心,還有,他有錢。
本身是專業人士,最近又承繼了遺產,工作時間可縮至最短。
像他那樣條件的男性,的確有資格邀人私奔。
每次他們約會,都覺得時間過得太快。
選在深夜見面,不是因為避任何人耳目,而是為著妹妹熟睡。
音樂響起,他們跳舞。
是,倚雲願意整日整夜這樣享受,儘管累得雙眼睜不開來,可是靈魂卻有一種奇異的快樂滿足感覺,她在戀愛。
她呢喃地問:「私奔後怎樣生活?」
「在一起。」
「誰煮飯?」
「我。」
「誰教孩子功課?」
「我。」
「誰打掃地方?」
「我。」
倚雲笑著吻他。
「別擔心,我有能力照顧婦孺。」
「啊,我本身環境也不差。」
「差點忘記你是大名鼎鼎的室內裝修師。」
「不敢不敢。」
倚雲咕咕她笑。
無論同他說何種普通的話,她都滿心歡喜,戀愛感覺像空氣中電極一樣。
「收拾兩件行李跟我走。」
「妹妹的東西比較多。」
「那麼,三件。」
「未知妹妹如何與你相處的。」
「不試一試,你永遠不會知道。」
他再一次擁抱她。
她瘦了,衣帶漸寬,叫他更添一種好感。
天蒙蒙亮起來。
她不得不說:「我要走了。」
「最痛恨這句話。」
「今晚見。」
他拉住她。
「妹妹要上學。」
愛屋及烏,他放開她,送她回家。
倚雲開門進屋,嘆口氣。
她做了一杯黑咖啡喝。
私奔。
這是所有生活不愉快女性的夢想。
照顧這個家已有多年。
對方粗心魯莽,不懂感激,處處留難,令生活更加苦悶。
真是一點留戀的餘地都沒有。
同這樣的人談判離婚是沒有可能的事,唯一途徑是單方面出走,然後由律師代表入稟申請分手,三年後各走各路。
她有權追求快樂。
經過寢室,聽見丈夫鼻鼾如雷。
他們從來沒有共用過一間臥室,因為那鼾聲實在太過驚人。
倚雲一直走到女兒房間,把門推開一條線,看到那小小人似洋娃娃似睡著。
小小手小小腳,面孔圓圓,像母親一樣,有著兩道濃眉。
已經足三歲,在上幼兒班,會得簡單應對了。
倚雲泛起一個笑臉。
她回房洗臉更衣。
稍後,保母也起來了,為妹妹做早餐。
倚雲去喚孩子起床,摟著一會兒,告訴她媽媽愛她,幫她洗臉漱口更衣。
家裹唯一的男人仍然沉睡,沒有人提到他,也無人理會他會睡到什麼時候。
倚雲與妹妹上車,送她上學,吩咐保母收拾買菜。
然後,她到公司走了一趟。
裝修公司就叫倚雲,生意極佳,助手得力,謝謝天,在事業上倚雲順利得不得了。
她看過幾張圖則,覆客人電話,忽然覺得累得睜不開雙眼。
「想回家眠一眠。」
秘書說:「今日沒事了,你可以回去。」
「我先去接妹妹。」
「派阿李去不就得了。」
「唉,妹妹的同學玲玲家也有工人司機,結果你以為他接,她又以為你接,那可憐的小孩結果一個人坐在教務署痛哭。」
倚雲取過外套出門去。
妹妹在校門口看到她飛奔過來擁抱。
是這種力量使她留守在家中。
回到家,發覺丈夫已經外出。
保母安排妹妹吃飯,她的頭一碰到枕頭已經去到另一境界。
外邊的公司事忙,家裡亦千頭萬緒,有時坐在書桌前看帳單就需一兩個小時。
倚雲驀然驚醒,是發覺有人站在她面前。
她厭倦且害怕地喊出來,「去,去!」
「太太,是我。」保母的聲音。
倚雲這才鬆口氣。
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她都不敢正眼看丈夫,側側身避開算數,雖然住在一間屋子裡,一整天說不上一句話。
幸運的是對方好似永遠在睡覺,醒來便往外跑,極少在家。
倚雲問:「什麼事?」
「妹妹不願洗澡。」
「我來。」
她撐著起來。
有一天,這孩子仍然要離開她……讀大學、戀愛、結婚、生子,她也會離開孩子,人的壽命有限,七老或八十,總得辭世。
就因為如此,今日更要積極。
是幾時認識何幼亞?
一日,富翁彭志明晚宴,請業務上有往來的年輕朋友。
倚雲幫他裝修過遊艇,故此赴會。
雖雲小型晚會,也有三四十人。
倚雲一向作風低調,穿一制深灰絲絨長袖小圓領晚裝,珠耳環,淡妝。
一進門便看到好幾個露背脊露胸的艷女圍住一個男生在說話,笑聲亮,不知多風騷。
倚雲挑個冷角落坐下。
主人家立刻過來同她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