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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6:54:44 作者: 亦舒
    這麼說,是個有資格掌決決策的人物,事情好辦得多。

    最怕一種對手,姿勢像老闆,事實是夥計,擺完架子,還得去請示上司,真正討厭。

    謝文英俊、慡朗、才氣縱橫,幾次交手,伏雨便有出門遇貴人的感覺,他真誠真意想幫伏雨完成這個宣傳計劃,即使小節上有異議,推翻伏雨的意思,他也會有更好的建議。

    做了兩年事的伏雨不相信世上有這樣好的好人。

    可惜結了婚,不然一定追他。

    但,也幸虧他結了婚,否則,不追可惜,追,又沒有能力。

    那一年,是伏雨士氣最低落的一年。

    與同班同學走了近兩年,她想安頓下來,略提了一下,那位男生忽然十分鄙夷地看著她說:「我知道,你想我同你結婚罷了。」

    伏雨即時與他分手,卻已經喪儘自尊。

    今非昔比,那位驕傲的男生此刻時常過來與伏雨的手下開會,伏雨遇見他,總是客氣頷首,行家嘛,留三分面子大家好過。

    不知道他怎麼想,有沒有覺得當年過分,失去良伴。

    人各有志。

    受過這次挫折,伏雨在感情道路上變得十分羞澀。

    越是喜歡及尊重一個人,越是不敢越雷池半步。

    合作了四個星期,大家已經很熟,小息時間,偶而也會講一兩句私事。

    伏雨記得謝文說:「有空出來喝茶。」

    多麼普通的一句話,伏雨已經覺得心跳加劇。

    「好的,」她答,「我跟你聯絡。」

    「但是太太自紐約催我回去呢。」

    「她為什麼不來?」

    「她不喜歡香港。」

    喝茶一事,不了了之,謝文沒隔多久,也就回紐約去。

    這一件差使的成功決定伏雨的地位,老闆對她另眼相看,以後,一切事情開始順利,枯燥乏味的工作變得多姿多彩。

    伏雨仍然不改勤奮本色,越做越出色,五年之後,終於成為一個突出的廣告從業員。

    她一直認為謝文是她的恩人。

    之後伏雨並沒有再見過謝文,但認識了謝太太姜玲。

    姜女士回來度假,小郭介紹她給伏雨。

    伏雨對她印象甚佳。

    姜玲出身世家,驕矜之氣早三代已經收斂,她不炫耀不誇張,非常大方。

    當然,她有她精明之處,但絕對不會妨礙別人

    伏雨很欣賞這種氣質,也只有這樣的人才配得起謝文。

    幸運的姜玲,什麼都有,真令人羨慕。

    車子越駛越慢,但伏雨終於回到家裡。

    原來他倆離婚一段日子了。

    第二天一早,伏雨親自拿起電話,向直接間接的朋友打聽謝文在紐約的地址。

    世界並不大,要找一個人,總有辦法把他掀出來。

    到下午,伏雨已經得到她要的資料。

    那天她晚下班,七點半,正好是那邊的清晨,她撥通電話,響了三聲,有人來接,卻是個女子的聲音。

    事業上春風得意使伏雨添增了三分自信,一分霸氣,她說:「香港找謝文先生。」

    「謝有事到加州去了。」

    「有沒有說幾時回來?」

    「後天下午,你是哪裡找他?」

    「世界廣告公司。」

    「貴姓?」

    「姓林。」伏雨不肯定謝文是否記得她。

    「我同他說。」

    「請問你是哪一位?」

    「我?」那女子笑,「我是他管家。」

    伏雨也笑,「麻煩你。」

    管家。

    沒有這一分幽默,還真不能隨便在別人家出沒。

    剛掛上電話,伏雨的老闆出現在房門。

    洋大班問:「還沒下班。」

    「對了,我要向你拿十天假。」

    「開玩笑,三天。」

    「喂!」

    「五大。」

    「我要到紐約去,來回已需兩天。」

    「我不管是否去冥王星,五天。」

    五天也好過沒有。

    「幾時動身?」

    「明天。」

    「你瘋了,明天同藍金化妝談八千萬生意,後天有綠波香菸,大後天是碧柱冰淇淋,年底出發還差不多。」

    洋人推門而出。

    伏雨坐下來。

    不被他提醒,還真的不發覺青春就此消耗殆盡,年復一年,月復一月,待他們找到新血,才把她淘汰出局。

    能不為自己打算嗎。

    伏雨訂了下一個星期的飛機票。

    把所有的業務約會往後挪,她說什麼都要到紐約去看謝文。

    以前沒有機會,現在有了。

    這段日子,當然有人追求她,花與情書一疊疊送上來,與其說是追求林伏雨,不如說是追林伏雨的名譽地位。

    短短五年,伏雨想到初人行做的不過是抄寫,各色人等把一疊剪報摔在她台子上,她就得綜合資料做一篇詳盡報告,往往寫到八九點。

    此刻她情緒略為不快,連老闆都要讓她三分。

    這社會的酸同甜她都嘗過。

    伏雨在找一個真正對她好的人。

    她不避嫌疑,每天都撥電話到紐約去。

    管家不在,電話沒人接。

    終於,在出發前三天,她找到了謝文。

    伏雨認得他的聲音,她很愉快客氣地說:「謝文,我是林伏雨,記得嗎?」本來這是件頂尷尬的事,但由林伏雨做來,卻親切溫和,成功人士,一定有他們的魅力。

    「世界廣告?」謝文想起來。

    「對。」

    「你一直做到現在?」

    「不錯。」

    「必定升過好幾次了。」

    伏雨只是笑,「你好嗎?」

    「過得去。」

    「謝文,我後天會到紐約公出,有沒有空一起喝杯茶?」伏雨簡單明了的提出要求。

    「可以呀。」

    「那麼,屆時我找你。」

    「歡迎歡迎。」

    「再見。」

    他那邊也掛上電話。

    看看鐘,才說了三分鐘。

    多年來喝一杯茶的心愿即可償還,伏雨有點緊張。

    她問自己:該穿什麼衣服去見謝文,頭髮要不要修一修?

    她的洋老闆疑心地問:「你這次到紐約,有重要的事?」

    伏雨不出聲,眾所周知乘二十二小時飛機一向是她最深痛極惡之事,如今不吭聲,聰明人當然看得出端倪來。

    老闆鄭重其事地問:「你不是愛上了什麼人吧?」

    「不不不,」伏雨笑,「我只是去把升職的好消息告訴一個好朋友。」

    「那麼,同他說,明年開始,你就是我的合伙人。」

    「行」

    「迅速回來,成籮的事等你開動。」

    「是。」

    伏雨還是去修了頭髮,恢復五年前那個樣子,看上去不但年輕點,伏雨還希望謝文一見她就有親切感。

    她當然沒有失眠,多年來見慣大場面,夜夜睡不穩,第二天怎麼辦事。

    她只是感慨了一會兒,如今總算有資格去喝這杯茶了。

    她或許會告訴謝文,他們別後,發生過什麼大事。

    不不,還是不說的好,過去的事已不是重要的事。

    將來一有機會,她便會到紐約見他。

    只是,他現在於哪一行呢,他在大學裡念的是美術,會不會在博物館任職,要不,就主持一個畫廊,以他那樣的人才,這五年來,一定有很大的發展。

    或者也可以談談他離婚的前因後果。

    說到妻子的時候,伏雨記得謝文的聲音與語氣都是溫柔的。

    他是一個非常體貼的人,所以才會對伏雨那麼好。

    他根本無需那樣做,但是他沒有階級觀念,伏雨感激他到如今。

    出門這麼多次,鮮有這麼開心。

    飛機上的情況與伏雨初出道時有點兩樣了,從前後艙總餘一兩排空位,可供人伸伸腿倒下睡一覺,現在甭想,只只位子客滿,經濟座上統統是移民,拖大帶小,十分喧譁,令人側目,商業客位上一半濃妝的女白領,匆匆忙忙操作,不住書寫文件,按動計數機,忙得不亦樂乎。

    當然,頭等艙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伏雨已經不大肯乘搭其他座位了。

    對於出門,她的要求很低:一、飛機上必需給她平躺著眠一眠,二、抵步後她一定要住酒店,千萬不要介紹她到親友家住宿,她完全不想省這個費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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