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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6:54:44 作者: 亦舒
    到達目的地,怡和一眼看到小王與太太站在一起迎賓,她放下心頭大石,小兩口子已經言歸T好,確是好消息。

    她坐下與同事們玩撲克牌。

    牌風正順,身後多了個人,「打這張。」

    怡和的目的在乎娛樂,輸贏她無所謂,於是打出皇牌,結果贏了三注。

    怡和轉過頭來多謝那個人,發覺他是她心儀已久的許志文君。

    同事們起鬨,「他倆聯合對付我們,我們還有得剩嗎,不玩了不玩了。」

    怕和怕她的眼神出賣自己,連忙把牌推掉,站起來,搭訕說:「不知什麼時候開席。」

    「還有半個小時。」

    「我們到酒吧那邊坐一會兒如何?」

    許君並不反對,「我正想喝杯啤酒。」

    太順利了。

    怡和想,他是什麼時候開始注意她的?

    怡和又想:還沒有動用到第三個願望呢。

    他給她一杯威士忌加冰。

    「咦,你怎麼知道我喝這個?」

    許志文微笑,「我打聽過。』:

    一句這樣簡單的話,便使怡和心中暖洋洋。

    那一頓晚飯他們坐在一起,散席時同事們已經把他們當作一對,眾人以為他倆故意趁這晚來公開關係,連怡和都不相信他們才剛剛開始。

    約會就此開始。

    完全有種相聚恨晚的感覺。

    從這個時候開始,怡和沒有再見過那位老太太,她不再造訪,不再撥電話,她像是在空氣中消失了。

    怡和非常想念她。

    她還保留著第三個願望,不知有效期多久,倘若十二個月內不用作廢,損失太大。

    她又不想胡亂應用,噫,好生躊躇。

    但最近凡事順利,怡和並無苛求,怎麼許願?

    三個月後,許志文把怡和帶回家見家人。

    怡和先見過許伯、伯母。

    飯後,志文說:「我與你見我祖母。」

    怡和有點意外。

    「老人家茹素,不與我們吃飯,來。」

    祖母住在大宅的閣樓上,另有傭人侍候。

    她背著門坐椅子上。

    好熟悉的背影:小個子,銀絲髮,怡和一時熱情脫口而出:「老太太。」

    老太太轉過頭來,一臉慈祥的笑容:「你就是我未來孫媳?」

    怡和看仔細了,不禁有點失望,此老太不同彼老太,並非同一個人。

    所有的老太都有點像,怡和親熱地坐近她,如果沒有與那一位相處過,肯定此刻沒有那麼自然。

    怡和的身分差不多被決定下來,老祖母喜歡她到極點。

    怡和沒有什麼要求了。

    雖然每天下班過馬路,她都特別留意路面情況,但始終都沒有再看見那位老太太。

    怡和一直沒有把這件事告訴許志文,她怕他笑。

    三個願望?

    哪裡有這種事。

    都是巧合吧。

    也許有一天,怡和會說:我真心希望老太太你再出現一次,告訴世人,三個願望事實存在。

    但,怡和又想,還是留著將來於要緊關頭用的好。囈語  護士念出名字:「夏荷生。」

    一位中年斯文優雅穿西服的女士站起來走進程健文醫生的診室里去。

    診室內光線柔和,看裝修,便知道程大夫是位心理醫生。

    「夏荷生女士?」醫生的聲音非常親切和藹。

    他是一位年輕人,穿格子襯衫,燈芯絨長褲,此刻雙手插在袋中,若果不說,真看不出他是位醫生,假使要憑他的外型猜他的職業,他更似一位大學講師。

    那位太太答話:「不,我是夏荷生的母親。」

    醫生有點意外,「夏小姐本人呢?」

    「大夫,我想先與你討論一下荷生的情況。」

    「請說。」

    夏太太閉上雙目嘆口氣,像是不知從何開始。

    醫生耐心地等候。

    過一會兒,夏太太終於說:「荷生是我惟一的女兒,我在四十三歲那一年才生下她,她今年剛滿二十歲。」

    程健文欠欠身,不予插嘴,雖然他想說,夏太太保養得真好。

    「因為年紀的距離,荷生與我相愛,但是沒有太大的溝通,她平日生活頗為寂寥,同齡朋友並不大多。」

    程健文專注地聆聽,身體微微傾向前。

    夏太太心想,怪不得熟人都說程大夫是位好醫生,單是身體語言,已叫求診者放心。

    她說下去:「荷生染上這個怪習慣,已經有大半年。」

    程醫生忍不住間:「什麼怪習慣。」

    「自言自語。」

    醫生莞爾。

    夏太太連忙說:「醫生,我知道你想什麼,每一個人,包括你同我,在某些時候,都會自言自語,但荷生的情況,有點不一樣。」

    程健文見夏太太分析得這樣合理,也有點佩服,他不動聲色,鼓勵她說下去:「荷生怎麼樣?」

    「她一個人坐在房中,同自己說話,一說可以整個小時。」

    程健文內心惻然,太寂寞了,簡直是一種自閉

    夏太太打開鱷魚皮包,「這是荷生的近照。」

    程醫生接過照片,看到一個濃眉長睫大眼睛少女。

    夏太太說下去:「最近這一兩個月,情形更不對了。」

    程醫生抬起頭來。

    夏太太臉上露出恐懼的樣子,「荷生的自言自語,變為一種怪異的對白,我真不知該怎樣形容才好,她獨自坐在房中,卻會問:『這件衣服你喜歡嗎?』過一會兒,又會笑答:『好好好,領子開太低,我換掉它。』醫生,開頭我還不明白,過了好幾個星期,我才發覺,她是與一個人對話哪,那個人是一個隱形的人,你我都看不見。」

    程健文聽到這裡,手臂上的寒毛忽然豎起。

    他連忙說:「夏太太,你先別多心,我慢慢分析給你聽,這可能只是神經輕微分裂。」

    「不能再拖了,醫生,我一定要你替她治療。」

    夏太太說到這裡,語氣充滿擔心。焦慮。害怕。

    程健文連忙安慰她:「夏太太,我相信荷主不是大問題,我能夠了解她的情況。」

    得到醫生的保證,夏太太似安心許多。

    「我叫荷生明天來。」

    「好的,看護會替你約時間。」

    程健文把夏太太送出診室。

    第二天,夏荷生沒有出現,仍由夏太太上來,她把一卷錄音帶交給程醫生,便走了。

    「荷生說她沒有病,不用看醫生。」

    程健文把錄音帶放出來聽。

    開頭的時候,帶內充滿雜音,接著是一個女孩子哼歌的聲音,聽得出她心情愉快,過一會兒,她開始說話——

    「母親一向有點專制,希望你不要介懷。」

    夏太太說得對,房內好象真的不只一個人。

    但這不稀奇,自言自語也可以採取各種方式體裁,像夏荷生這樣,一個人扮演許多角色,也很常見。

    大都會生活緊張而寂寞,幾乎每個人都有些微的精神失常,不少人更患上妄想症,自尊自大,歇斯底里,作為心理醫生,程健文見怪不怪。

    他聽下去。

    「母親又叫我去看醫生,她以為我有精神病。」笑,「我不怪她,許多人都會誤會。」

    過一會兒,「什麼,屋內有錄音機?母親太過分了,為什麼傷害我們的總是我們最接近的人?看樣子我們要搬出去住了。」

    一陣移動家私的聲音,夏荷生在找錄音機。

    「找到了,」她說,「母親,你不該千方百計掀我隱私,你到底想知道些什麼?」

    錄音帶至此結束。

    程健文有點生氣。

    夏荷生說得對。

    夏太太過了分。

    關懷同干涉不一樣,夏氏母女年紀相差太遠。代溝有若鴻淵,相處必有困難。

    許多老式母親都不明白,孩子雖然出自母胎,母親卻並不擁有兒童,她們不應設法控制另一個生命。

    因夏太太侵犯性的行為,夏荷生的情緒由輕快而急劇轉為憤怒,一手由其母造成,其傷害程度至高至大。

    程健文覺得夏夫人亦應接受心理治療。

    他曾知道一位病人,專愛偷窺女兒的秘密,每當女兒外出,她必翻箱倒筐搜查女兒的信件。日記。甚至內衣,每當女兒返家,她盤問。質詢女兒一天的行動,她竊聽她所有的電話,主動找女兒的異性朋友,問他們:「你是否打算同我女兒結婚?」名曰關心,「我要保護她」,其實心理已經失去平衡。

    經過大半年的治療,她向醫生承認,女兒的成長,相比出她的衰老,女兒受歡迎,冷落了她,她不甘心,她要興風作浪,以破壞吸引注意力,表現權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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