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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6:54:25 作者: 亦舒
原來生活華麗的月玫與她一般寂寥。
女傭斟一杯熱茶給她。
福在喝一口茶,離開周宅。
李月玫肯定仍在本市,福在也知道她與桑原在一起。
兩個成年人不願意回家,旁人可以做的非常少。
下班回家,福在做了一個泡麵吃了兩箸,再也吃不下去,放在桌子上。
她與表姐談了幾句。
表姐說:「等你過來團聚呢,前些時候不是說來嗎?怎麼只聞樓梯響。」
「我找到工作了。」
「你放心,我這邊永遠歡迎你。」
「你的關懷真是強心針。」
「你一個人住在那麼複雜環境裡,要十二分小心。」
「明白。」
「福在,你這次挑選男朋友時要睜大雙眼啊。」
福在苦笑,「我哪裡有伴,男人瞎了眼也不會看上無財無勢的寡婦。」
表姐嘆口氣。
「有時間與我多聊幾句。」
福在掛上電話。
她靠在床上讀報,不自覺睡著。
這次,她看見自己到處找月玫。
像小孩子捉迷藏似,「月玫,月玫」,先在樹叢中找,不見,再逐間房間找,打開一扇窗門,找來找去找不到,福在流下淚來。
半夜醒來,聽見鄰居男女吵架——
「你狼心狗肺為什麼不去死?」
「你早死了省米飯好得多。」
他倆的孩子受了驚大哭起來。
是一對男女恨得互相詛咒,最好同歸於盡。
福在躺在枕頭上沉思。
當初是什麼叫她與邵南走在一起?福在以為從此可以克勤克儉,盡她的本分,便可以擁有一個美滿家庭。
她的願望幾乎實現,可是對方經不起考驗,他不能共患難。
清晨,鄰居怨偶終於累了,漸漸沉靜。
福在更衣出門。
往日,月玫水印瀉地地那樣糾纏她,今日為什麼失蹤。
走過附近街市,福在忽然聞到強烈血腥氣,她心一驚,轉過頭去,原來肉莊正把整隻死豬抬下貨車,重重摔倒地上。
福在連忙叫部車子速速離去。
她並沒有掩上鼻子,直至她有能力搬到更高貴的地段居住,厭棄這裡的街市,於事無補。
到了公司,喝過助手斟上的黑咖啡,福在按下忐忑的心,專注工作。
中午,助手喚她:「周先生找王小姐。」
福在連忙聽電話,「有什麼事嗎?」
「有點想念你們。」
福在微笑,「公司就是你的家。」
「我想通了,月玫要大屋,就給她大屋。」
福在一怔,繼而欣喜。
「再纏下去,只有輸得更多,速速分手,各奔前程,我已通知律師與她聯絡,這件事很快可以解決。」
福在一直點頭。
「我知道你替我慶幸。」
「的確是。」
「回來詳談。」
他掛上電話,福在還握著聽筒替他高興。
抬起頭,她看到接待員匆匆自大堂進來,身後跟著制服人員,看真確了,是兩名軍裝警察。
福在立刻站起來,什麼事?
秘書出去說話,片刻進來找福在,「王小姐,警方找周先生。」
福在只得挺身而出。
「周子文在東京。」
一個女警說:「請即召他回來,他的妻子李月玫及一名男子,今晨被發現倒斃室內。」
整個辦公室在該剎那變得肅靜,掉一根針也聽得見,一切都停頓下來。
福在腦袋還算清醒,可是四肢忽然不聽使喚,她只覺雙腿無力,漸漸蹲下。
女警連忙扶住她,讓她坐在椅子上。
福在輕輕說:「快請周先生回來。」
秘書應一聲立刻去辦事。
女警察問福在:「你認識李月玫?」
福在茫然點頭。
女警取出一張寶麗來照片,放在福在面前,「這可是李月玫?」
福在看向照片,只見月玫仰頭,半睜眼,如雲秀髮披向一旁,像是剛睡醒模樣。
可是,嘴角凝固的血液顯示,她已沒有生命跡象。
福在耳邊轟一聲,全身發麻,張不開嘴巴,眼前發黑。
女警連忙叫人拿熱茶。
「不用。」福在撐著站起來。
她深深吸進一口氣。
秘書青白著臉報告:「周先生下午四時可以回來。」
警察說:「我們想同這位王小姐說幾句話。」
福在輕輕說:「請進會議室。」
「王小姐,到警署來一次好嗎?」
福在點點頭。
她隨警方出去。
在警車裡,福在忍不住落淚。
在小小詢問室,福在說明她的身份。
「我是她的中學同學。」
「呵,那麼,你可能也認得出這個人。」
他們把另外一張照片也放在桌上。
福在一看,嚯一聲站起來。
「桑原!」
「正是這個人。」
「今晨六時,大學員工宿舍六號住客說整晚都聞到異味,十分不安,忍不住報警,警方追溯到四號,無人應門,叫管理員取來鑰匙,開門進去,發現了他倆。」
桑原赤裸上身,倒躺長沙發上,相片像一張劇照。
他倆同歸於盡。
福在睜大雙眼,握緊雙手。
「在現場,警方找到女裝手袋,裡邊有李女士身份證明文件,我們亦很快得知桑原身份。」
福在不禁用手掩臉。
「他倆是情侶身份。」
福在默認。
「周先生知道這件事嗎?」
福在回答:「他們正在辦離婚手續。」
警官想一想:「王小姐,星期二晚上八時至十一時,你在什麼地方?」第十四章 「日本之行還成功吧。」
「我們去參見名古屋牧場,可是屬極貴价肉類,正考慮入貨與否。」
「放高級辦館或替日西餐館訂貨。」
「他們多數直接入貨。」
「取價廉物美路線,打響字號。」
「利鈿太低,划不來呢。」
他從來不曾與月玫這般有商有量,福在卻與他談得頭頭是道。
「這次,我擁有充分資料,連他們牛群吃的糙料遠自加拿大緬省運來都知道,東洋人十分尊重我這間
小公司,福在,你有成績。」
福在連忙搖手。
她很自然地替他披上外套,司機上來敲門,周子文回公司去。
這一段新聞,像所有新聞一樣,熱鬧了三天,然後在報上不了了之。
周末,福在並沒有賴床,一早起來做洗熨工作。
她有一式十來件白襯衫,每天換一件或兩件穿,天涼了加件深色毛衣,再冷一點披上大衣,一年四季
都靠它們,非潔淨不可。
正忙著,門鈴響了。
獨居,福在更加小心,她一看,是劉少波,便不肯開門。
「劉先生,一分鐘之內不走,我會報警。」
飛絮飄零
劉少波隔著門說:「王小姐,我並不企望進你客廳坐著談話,我在街角咖啡室等你。」
「我不會與你對話,你走吧。」
「王小姐,你已糊塗了好幾年,我不想你再受蒙蔽。」
「福在知道再開口說話,等於是鼓勵他繼續羅嗦,她索性不出聲。」
「王小姐,我找到一名在酒吧工作的女子,她在當晚與邵南一起。」
福在一聽,打開大門,喝道:「你最好不是胡說。」
劉少波也鐵青著臉,「好心著雷劈。」
「警方為什麼找不到該名證人?」
「你是酒吧女,你的客人突然暴斃,你會不會讓警方找到?」
「你又查得到她?」
「我不穿制服,最近她又手緊,明白了吧。」
「為何那麼好心?」
劉少波發呆,半晌才說:「我同情你。」
「嘿。」
他說下去:「我從未見過像你這樣身不由主的女子,飛絮飄零,隨命運擺布。」
福在呆住。
她退後一步。
不是由這名調查員坦白說出,她還不知道有飛絮飄零這幾個字,福在鼻子發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