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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6:54:25 作者: 亦舒
「你看得開就好。」
月玫嘴硬,「為什麼看不開,你也見到,那班女學生對他垂涎欲滴。」
形容得真好。
福在說:「既然如此,維持偷情現狀,又有什麼不好?」
月玫趨近福在,自齒fèng里迸出嘶聲:「我看見他就討厭,他的手碰到我,我會發抖。」
她汲(應該是足字旁)著高跟拖鞋出去。
福在用雙手掩著臉。
幫凶,她是幫凶。
王福在與李月玫手拉手,一起走進黑暗的隧道里。
福在默默安排菜式。
她聽見月玫對傭人說:「你們都放假吧。」
僕人聽見假期二字,都興高采烈。
月玫又對周子文說:「我們三個人一起吃頓家常菜。」
周子文開心說:「我准晚上七時回來。」
福在雙眼憔悴無神,獨自站在露台,看到藍天白雲里去。
月玫叫她:「有話同你說。」
她先給福在一份文件,「今晨到亞美保險公司把我保險單上受益人名字換上王福在。」
福在一怔,「為什麼?」
「我亦無親無故。」
「周子文呢?」
月玫冷笑:「他不會比我活得久吧。」
「還有你的好情人。」
月玫抬起頭:「我跟他,也是肉身緣分,肉身不在了,也就不必惦念了。」
福在沒想到她想得那麼透徹,不禁惻然。
「我有什麼三長兩短,你是受益人。」
月玫收好文件,取出一盒藥丸,放在福在手中。
她嘻嘻笑起來,撮起嘴唇,像是不知要親吻什麼人。
「放兩顆進酒杯,無色無嗅無味,這是男生專門用來迷暈女友用的GHB,勝在當事人第二天一絲記憶也無。」
不知什麼令月玫暢快,她仰起頭哈哈大笑,似花枝亂顫,一雙吊墜耳環像打鞦韆般兩邊晃動。
「記住,八點半下藥。」
福在一驚:「你不打算在場?」
月玫把嘴巴趨到福在耳邊,呵氣似,輕輕說:「九點鐘,你把全屋燈開亮,我自然出現。」
「我打電話給你好了。」
「警方有辦法追查到所有無線電話來源。」
「我呢?我怎麼辦?」
月玫故意掩著嘴,表示訝異,「真是,你怎麼辦?」
福在看著她不出聲。
「放心,我屆時自然替你安排時間證人。」
她用手攏一攏頭髮,打個呵欠,出去了。
周子文生日那天,福在在廚房忙個不休。
女傭們昨午已經休假,司機卻仍然當值,買來鮮花水果。
他查看一本小冊子,然後對福在說:「下午五點我要送太太出去打牌。」
這個司機工作負責,每日都把出差時間次數及來回地點記在小冊中。
司機躊躇:「周先生生日,太太不在家吃飯?」
福在不知說什麼才好。
司機也識趣地出去。
福在駕輕就熟地做了三菜一湯加一個甜品。
她的神經愈繃愈緊,全身肌肉發痛,四肢僵硬似機械人。
五時許,月玫離家外出。
寬大的周宅,只剩下福在一人。
黃昏,淅淅下起小雨。
七時正,周子文由公司車送返家中。
一進門,只看見福在一人,不禁失望。
「月玫又出去了?」
「她稍後回來,你坐下喝杯茶。」
周子文卻自斟一杯威士忌加冰,「不等她了,我肚子餓,今日特地不吃下午茶等著一頓。」
福在笑起來,捧出菜式。
「呵,色香味齊全。」
其中一味雜錦蔬菜,的確下了心思。
周子文一邊脫松領帶脫外套一邊用筷子夾了菜送進嘴裡。
福在神經漸漸鬆弛。
「當心燙。」她提醒。
他雪雪吹氣響:「不怕不怕。」
福在笑了。
周子文坐下,也不說話,豪慡地大塊朵頤,他吃得那麼暢快,菜汁自嘴角滴下也不自覺,呼嚕嚕扒了三碗飯。
這個男人,光是看他吃飯,就會喜歡他。第十章 吃飽後他主動到廚房去切水果。
福在取過一顆藥丸,放進他酒杯里。
藥丸迅速溶化,絲毫痕跡也無。
福在看了心驚,不禁用手掩住胸口。
片刻周子文捧著水果出來,「今日傭人全體放假?」
福在回過神來,「我不知道。」
「真是,怎麼問起你來。」
福在陪笑,「沒關係。」
她臉上的肌肉又漸漸繃緊。
「你只吃了一點點,那麼,多用點水果。」
福在點頭。
「月玫可是去了打牌?」
福在不知怎樣回答。
他取過酒杯,「福在,我們到書房說話,桌子待傭人回來才收拾吧。」
福在答:「飯菜攤著欠衛生,我略為整理一下。」
「我幫你。」
「你會家務?」
「當年做留學生,我在唐人街餐館裡做過暑期工,磨著大師傅教做燒肉叉燒。」
福在說:「那段生活一定很有趣。」
「很吃苦。」
福在忽然說:「生活總是折磨人。」
他們到書房,周子文又斟一杯威士忌加冰,他能吃也能喝。
他嘆口氣,「你看得見,我與月玫的關係,已經失救。」
福在沉默。
這是真的,旁人也無謂虛偽的問:能否再盡一點力,或是:去找心理醫生談一談。
「一直以來,我剛愎自用,不肯答允月玫分手條件,今日想來,十分過分。」
她要求什麼?
「月玫要求分我財產一半。」
啊。
「她要現款,我一時調不出來,於是說了一個略低的數目,她不答應,於是拖到今日,也許還想她回心轉意,現在知道,是沒有可能的事了。」
他拉開抽屜,取出一疊照片。
周子文指著相片中的人說:「這人,叫桑原,是一個日本人。」
他全知道了,福在睜大雙眼,他還知道什麼?
「英俊,高大,年輕,會得體貼女人,他正是月玫喜歡的那種類型。」
照片裡全是月玫與桑原親熱情況,說也奇怪,因為他倆長相俊美,看上去似一部電影的劇照,並不覺猥瑣。
周子文說:「福在,你不覺詫異,你一早知道?」
福在點頭。
「所以,你同情我?」
福在忽然說:「大丈夫何患無妻。」
他點點頭,「我已決定答應月玫條件,我同意離婚,今日是我三十八歲生日,我還有下半生要過,恢復自由身對我有益。」
終於想穿了,福在代他高興。
她今夜的任務呢,福在額角冒出汗來。
周子文又嘆口氣,「我如釋重負。」
他好像覺得疲倦靠到長沙發上。
他對福在說:「自小我長得醜——」
福在歉意之極,「不,鬚眉男子,自有氣度。」
「福在,你確是溫婉,唉,你說,自始至終,月玫究竟有沒有愛過我?」
周子文十分唏噓,她轉過頭去,發覺周子文已經昏睡。
福在看看時間,恰恰九點半。
照計劃,福在應當開亮周宅全屋所有的燈,示意月玫她已完成任務。
從此,福在不欠月玫人情,她可以立刻離開周宅。
月玫打算做些什麼與她無關。
月玫怎樣尋找時間證人,也與她無關。
她的責任已經完成。
但是,福在卻沒有開亮電燈。
相反,她把所有的燈都關掉。
接著,把那疊照片收回抽屜里。
屋裡漆黑,屋外陰雨。
周子文在書房長沙發上憩睡,福在回到偏廳靜坐。
月玫看中她的懦弱,月玫看錯她了。
十時正,有人敲門。
福在坦然無懼地去開門。
門外站著司機,他說:「王小姐,太太說約了你打牌。」
呵,這時月玫替她安排的時間證人。
她這時如果離開現場,以後什麼事都與她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