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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6:54:25 作者: 亦舒
「不要怕,聽我說,他不會再傷害你,你可放心在自己家養傷。」
福在發呆,月枚一切都替她安排好了。
「稍後你會明白。」
「月枚,你打算怎樣?」
「不要問,你毋須知道。」
「月枚,你不會有危險吧?」
「我?」她咧齒而笑,「我有千年道行。」
月枚走出房間。
福在想一想,撥電話與舊同事聊了幾句。
「公司繼續裁員,我做到下月止。」
「有無特別事?」
「你既然問,我也不怕講,福在,紹南到處找你,各同事家電話都打過,你不在家?」
「他喝多了。」
「的確是,語無倫次,呼呼喝喝,都不像從前的邵南了,這個環境真考驗人。」
「嗯。」
「邵南不是壞人。」
福在忽然失笑,不久之前,她也這般為他開脫。
「打擾了。」
「福在,改天喝茶。」
福在呆了片刻,起來梳洗。
她與月枚坐在泳池邊吃早餐,月枚特別為她安排了白粥。
「月枚你對我真好。」
「從今日開始,你是我的夥伴,我能對你不好?」
「什麼?」
月枚笑笑,不再說話。
她身個懶腰,真是,又一夜未睡,她回樓上去了。
福在整天沒有見到月枚。
十點多,她下樓來,「福在,記住,十一點,到急症室要求見醫生,只說傷口痛,然後,回自己家等消息。」
「月枚,我——」
「聽我的話。」
「請把你的計劃告訴我。」
「我沒有計劃,你照做就可以了。」
福在忽然緊張起來,月枚到底想怎樣?
初中起她便是挑戰權威的小搞手,專與老師作對,誰罰過她抄寫或是擦黑板之類,她就必不放過……把痕癢粉放在教師桌椅上,引發圖書館灑水器,口香糖塞進小車門匙孔……花樣百出,叫人頭痛。
而且從來逍遙法外。
月枚夠運,她是那種考試時選讀題目必中的學生,但是,聰敏漂亮機靈的她也因家貧吃足苦頭。
那一整天福在坐立不安。第六章 「不,福在,不是意外,是自殺,他覺得生無可戀,未免淪落到天橋底做乞丐,累人累幾,故下此策。」
福在低頭,「人已經不在了。」
「那又怎麼樣,那會使他變成一個好人嗎?他酗酒吸毒,把你當沙包踢打,害死胎兒,罪無可恕。」
福在吁出一口氣。
「現在開始,你走運了,福頭。」
「月枚,說,說你同這事無關。」
月枚又反問:「你指什麼事?」
福在噤聲。
過一會兒她說:「幸虧那天在飛機場與你重逢。」
「可不是,否則,你還關在那爛臭的小公寓任人魚肉,福頭,你要感激我。」
她一直不承認,可是,又似承認。
真相如何,月枚可能永遠不會說出來。
「對,保險公司找你。」
「找我?」
「是,叫你簽署文件,他們有一筆不大不小的款項要交到你手中。」
「啊。」
「我可以陪你去,我也想知道手續過程,」月枚忽然笑了,露出她那兩排亮白得像假般牙齒,「周子文有份千萬人壽保險。」
福在一凜。
「不過,」月枚嘻嘻笑,「首先,我要介紹一個人給你認識。」
她曾經提過這個人。
熱戀中情人
是誰?
「來,換衣服,我與你出去。」
「月枚,我心情欠佳。」
「那更加要散散心。」
她把她拉起來。
月枚自己開車,那是一輛銀灰色鮮紅皮椅的敞篷跑車,她用一方絲巾裹著頭,架墨鏡,紅燈前停車,別的司機目不轉睛那樣看著她,垂涎欲滴。
月枚就是那樣一個艷女。
車子朝山上另一個方向轉去。
「到什麼地方?」
月枚回答:「大學。」
福在十分沉重的心情也忍不住好奇:「學府?」
「你小覷我。」
「我只是猜不到你在大學裡有朋友。」
「不止是朋友,且是好朋友呢,一個有文化、有生活情趣、活生生的男人。」
福在不出聲。
月枚深不可測,她到底想說什麼,想做何事?
車子停好,她說:「跟我來。」
經過古色古香的大學走廊,她找到一間演講廳,推門進去,悄悄走到後排,坐下。
月枚用尾指朝前指一指。
只見一個年輕男子站在講台前用英語朗誦詩篇。
他高大英俊,一頭捲髮,白襯衫半透明地貼在健美的身軀上,前排女學生如痴如醉般凝視他。
那首詩是這樣的:「假使我說我不在等待又如何?
假使我衝破肉慾之閘,通過、逃逸到你身邊?
假使這凡人不顧一切,想看到底會有什麼傷害,而涉入自由?」
他的聲音充滿情感,抑揚頓挫,漸漸低沉,終於,他合上詩篇,「各位同學,埃默莉狄堅遜的詩《失去的珍寶》。」
那些小女生迷醉地大力鼓掌。
下課鈴響了。
月枚說:「我們到他宿舍去。」
福在即使心事重重,也詫異地說不出話來,這是月枚的朋友?
只見他倆眼神接觸,福在這才明白什麼叫做如膠似漆,兩人雙瞳中有不可抑制的情慾。
福在發愣,那麼,老實人周子文呢?
他又怎麼辦?
這時,月枚已經拉著她走出去。
她急促奔入一條小徑,穿這極細高跟鞋的她不顧一切跑向員工宿舍,閃避兩旁樹枝,一不小心,被薔薇刺割破手臂,她只哼了一聲。
找到一間宿舍,她推門進去。
福在跟得氣喘。
就在這時,有人一手拉住月枚,月枚拗著腰轉身笑,那人緊緊摟住她的小腰身。
一眼看到她手臂沁血,他低頭幫她啜干。
呵,他們是熱戀中的情人,旁若無人。
不知怎樣,知道了月枚這個秘密,福在覺得非常尷尬,她別轉面孔。
周子文對月枚那樣好……
能醫不自醫
她想退出小小宿舍,月枚叫住她。
「福頭,我給你介紹,這是我朋友桑原,日文讀庫華巴拉。」
福在看著這高大英俊,一頭黑捲髮的男子,他正看著客人笑呢,原來是日本人,他的雙臂,一直沒有離開過月枚的腰圍。
福在定一定神,「我還有事要做,我先走一步。」
月枚隨即說:「福在,我們一起吃晚飯。」
「不,我不便留下。」
月枚聳聳肩,「桑原,今晚你要寂寞了。」
這樣精明的女子也會有糊塗的時候:這桑原會得寂寞?
月枚笑著拉起福在的手,「我們告辭了。」
福在鬆口氣。
桑原一直笑著,送她倆到門口。
回家途上月枚興奮地問:「你怎樣看桑原?」
福在反問:「你如何認識他?」
「你別理這些細節,他可是一個有學識的人:劍橋聖三一畢業,職業高尚。」
「他知道你有丈夫嗎?」
月枚咕咕笑,「這有什麼好瞞,一甩掉老周,我們就結婚。」
福在嗤一聲笑出來。
那間員工宿舍頂多只有數百平方尺大,設備簡陋,月枚怎麼會住得慣。
月枚並無謀生技能,要了人就失卻一切生活享受,她願意嗎?
啊,福在吃驚,看別人的問題,她竟這樣精明透徹,能醫者不自醫。
福在黯然。
「你笑什麼?」
福在坦白,「月枚,你傭人司機一大堆,一雙手用來幫自己洗臉,這年輕風流的日本人只適合做男友,你說是不是。」
「講起別人,你倒也老三老四。」
福在自嘲:「可不是。」
月枚忽然說:「要是我手上有錢呢?」
福在一怔,「你帶頭離婚,還好意思開口要贍養費?」
月枚似笑非笑,「誰說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