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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6:54:19 作者: 亦舒
    「真的?」他似笑非笑的看著我。

    我實在氣了,「我現在要走了,而且不必你送,沈先生,希望你不要再上我家來。」

    「還有八天半!」他說。

    我揚手叫了一部車於,車於停下來,我跳上去。

    「八天半?」

    他還在後面嚷,笑著。

    我簡直想哭了,我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我後悔自己做錯了事,我是不應該與他搭訕的。

    今天他送了車子來,我收下,就該與他說再見。

    何必請他上樓坐呢?即使為了禮貌,我也應該拒絕他的要求。我怎麼可以跟他出去,與他約會?

    他是個漂亮的男孩子,我承認,但是漂亮的男孩子那麼多,我是個要嫁人的女孩子,我這麼做簡直是下賤的。

    我內疚。

    國棟待我,是這麼的好,我這樣做,等於是欺騙他。

    我想到國棟在那邊半工半讀,儲得多辛苦,才得了那麼一點錢,從來不想到自己,只是想到我。

    他為我買機票,匯錢來叫我買應買的物品。他對我,真是沒話可說了。

    國棟說:「你是我的人了,你不再是你母親的責任。」

    所以他寄錢來給我用。

    而我卻與別的男孩子在一起。

    一個人對另外一個人好,不是瘟,也不是父下來的。

    我應該時時刻刻提醒自己,我在幾天之後,將會是國棟的妻子。做人家的妻子,行為是該這樣的嗎?

    我懊惱了一個晚上,深深的為自己輕桃難過。

    在枕頭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第二天早上,妹妹看見了我,很詫異。

    「姊,」她說,「你的臉色,好白啊。」她看我。

    是的,我想我有足夠的理由蒼白的,她發覺了。

    「沒什麼。」

    「姊,你不舒服嗎?」她問我,「怎麼會?」

    「沒有,沒有不舒服。」我說,「不提也算下」

    「昨天好玩嗎?」妹妹很天真,追問著。

    「不好玩。」

    我的心像被刺了一下似的,什麼好玩?

    我這樣身分的人,還應該去玩的嗎?

    還應該跟另外的一個男孩子說笑的嗎?

    我太不應該了,我這麼做,倒合了媽那句話,「讓國棟家裡人看見了,怎麼辦?」第四章  我有內疚的道理,我的臉,也越來越蒼白。

    「剛剛有人打電話找過你。」妹妹說。

    「升?」

    我跳起來。

    「那個要買你車子的朋友,」妹妹說,「怎麼了?」

    我放下心來,「啊,他,怎麼說呢?」我問。

    「他說他的錢準備好了,幾時可以來拿車子?」

    「隨時。」

    「那他說明天來。」妹妹說,「他說他沒空再打電話了。」

    「好的。」

    「這年頭的人,真忙。」妹妹有感嘆似的說。

    我不答腔。

    她說下去:「要找一個男朋友陪著自己,比什麼都難。」

    「男人總得工作。」我忍不住說了一句。

    「是呀。」她答,「像國棟哥,忙得要命。」

    「你怎麼知道?」

    「媽說的,媽說:『國棟白天上課,晚上去工作,將來若兒過去了,真不知道會冷寂得怎樣哩!』」

    我的心又被刺了一下。

    「媽怎麼這樣說!」我不悅。

    「媽當然是關心你,才會這樣說呷。」妹妹道。

    是的,而且媽說得一點也不錯,她是對的。

    那邊的生活,我能夠習慣嗎?我將努力,但是我對自己,忽然之間,也缺乏了信心。

    而且國棟說得很明白,我們去了以後,不一定會回來,即使回來,也是度假性質,是奢侈品。

    我何必要到那邊去吃苦呢?我相信我愛國棟。

    (我愛他嗎?)

    我低頭不響。

    「姊姊,你今天怎麼了?說話沒聲沒氣的。」

    媽進來,看我們一眼,搖了搖頭。

    「婉兒,別吵若兒,她要走了,當然心情不好。」

    妹妹拿起了我的手。「可憐的姊姊。」她說。

    我說不出話來。

    我是要走了,奇怪的是,以前我對「走」是興奮的,也有許多女朋友羨慕我,我也覺得驕傲。

    今天不同了,今天我覺得什麼都不好。

    我簡直不想去了,國棟可以來嗎?他應該可以這麼做。

    這問題以前我們商量過,只是他覺得在那邊機會比較好,在混熟了的地方究竟便宜點。

    他並且抱歉用了那個「混」字。

    我了解國棟嗎?我只是覺得他可靠,他是一個理想丈夫。

    (真的理想嗎?在他正式成為丈夫之前,誰也不曉得。)

    我想得太多了。

    再縝密的事,想多了也會不妥的。

    我要停止想,我要做的事,是等這幾天過去,然後爬上飛機,去見國棟。

    我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空虛。

    我握緊了妹妹的手。

    「姊姊你的手是冰冷的,出汗了嗎?」她問。

    妹妹問得大多了,這孩子,有時候讓我煩躁。

    「你沒有事做嗎?」我問她,「功課呢?」

    「姊,你糊塗了,我還有什麼功課。」

    我才忽然醒悟——

    呀,她今年暑假已經畢業了,我要去嫁人了。

    可好象昨天(不是昨天嗎?)我才為了一個並不太可愛的洋娃娃與她吵過架。

    天,時間過得是這麼快,區區幾天,終於會來到,我要去見國棟了。電話鈴刺耳的響了起來,我嚇了一跳。

    妹妹奔過去聽,準是她的電話,她現在的電話真多。

    我正在房裡,點著箱子,一共是八隻。

    有兩隻小點的隨身帶,其餘的,這兩天該寄出了。

    國棟每天一封信,甚至是兩封信,寫得很短。

    但是那信,是緊張的信,是催我的信。

    我嘆了口氣,人幾乎要倒下來了。

    妹妹忽然推門進來,「姊,有人要找你講話!」

    「誰?」

    「電話。」

    「不是你的電話嗎?」我起來掠了掠頭髮。

    「沈仲明。」

    我又嚇了一跳,「不,我不聽,不關我事。」

    「姊,你怎麼了?」妹妹驚異得不得了。

    「沒什麼,你說我沒空好了,你去與他多談談。」

    「可是我們已經談完了,他要與你說話呀。」

    「我有什麼話要與他說的?沒有,一句也沒有。」

    「姊——」

    「你去與他談好了。」我打斷她的話。

    妹妹聳聳肩,瞪著漆黑的眼睛去了。

    我又坐下來。沈仲明應該與婉兒玩。

    我?我老了,要出嫁的女子都算老了。

    沈仲明昨天所講的話,是玩笑吧?我希望是。

    婉兒的活潑,與他的俏皮,該是一對。

    我拿起筆,寫信給國棟,然後再睡一覺。

    寫些什麼好呢?

    媽又進來了。

    「若兒,今天你還沒出過房門,早點都涼了。」

    我笑笑,「是嗎?」

    「當然是了,看你那傻樣子!」媽說。

    我不出聲。

    「還有七天而已,一個星期,很快就過去了,你幹嗎心裡七上八下的?」媽問我。

    「媽,我捨不得你們。」我懊惱的說。

    「啊喲,到現在才講這些話!」媽笑。

    「我離開了這裡,誰陪我買衣料,誰燒菜給我吃?誰看我生病?誰——」

    「國棟呀!」

    「他那麼忙,又那麼粗心。」我不悅。

    「他不算粗心了,你看你們爸——再說,爸媽總有一天離開你們的。」

    「不!」我嚷起來。

    媽抬起頭,「若兒,你怎麼了?」她問。

    「媽,我不准你說那種話,不准!」我幾乎神經質的嚷。

    「好好,不說,不說。」

    我哭了。

    「喂,傻孩子,你沒事吧,要哭早就該哭了。」

    媽反而笑了,我也只好笑出來,帶著眼淚。

    「咦,」媽問,「婉兒在與誰打電話?」

    「男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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