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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6:54:09 作者: 亦舒
紀泰勸說:「難道我們不是朋友了。」
藝雯說:「你寄來的那些信——」
紀泰十分聰明,鑒貌辨色,已知發生什麼,「過去不要再說。」
藝雯苦笑。
「你在家也不過是打毛線看電視。」
藝雯終於發現,「紀和,你比從前活潑得多。」
「這邊空氣與水都自由。」
藝雯看著他,「我為你高興。」
「今晚我帶食物來看你。」
藝雯輕輕問:「有這個必要嗎?」
她趁綠燈,轉身匆匆過馬路回到辦公大樓。
紀泰吁出一口氣,原來她是一個那樣特別的女子,難怪好長一段日子,紀和仍念念不忘。
傍晚,紀泰做了干燒明蝦與蛋白炒飯,用暖鍋裝好,叫紀和送到藝雯家。
今敏在一旁說:「她很瘦,要吃得好些。」
紀和瞪著他倆,「你們未經我同意,冒昧去見她?」
今敏答:「幫你開了頭,以後你好說話。」
誰知紀和大發雷霆,「你們狼狽為jian,你們怎可擅做主張,干涉我私事?像你們這種人,晚上怎麼睡得著?」
今敏連忙拉住他,「紀和你聽我說。」
「紀泰,你膽敢假扮我騙人。」
今敏勸說:「你扮他也不少次數。」
紀和把書本摔到地上。
紀泰問:「喂,你去不去?」
紀和顫聲答:「我不會讓你門唆擺。」
他跑進地庫,不再出來。
紀泰莫名其妙,「我還是頭趟見他發脾氣,以往說不的通常是我。」
「他受到極大傷害。」
「那的確是一個特別的女子。」
「她是否漂亮?」
「她臉容秀美,一雙眼睛十分憂鬱,毫無笑意,態度斯文溫雅,還有,犬齒不整齊,卻沒有矯正。」
「氣質和紀和相似。」
「今敏幾時你也穿裙子。」
「無端端穿什麼裙子,還得配私襪鞋子,多煩。」
紀泰看著暖鍋,「今敏,你吃了它。」
「紀泰,你去送給藝雯。」
紀泰跳起來,「可一不可再。」
「你約了她,你不去,即是失約。」
「我代紀和約她,他不去,不干我事。」
「你一失約,這條線就斷了。」
「今敏,我同你已經盡力,也許,他們倆緣分已盡。」
「紀泰,今晚你無論如何再走一趟。」
紀泰拒絕,「我不會到陌生女子家裡去。」
「我都沒不放心,你怕什麼?」
「不。」
「紀泰,你聽我說。」
「今敏,你為什麼要導演這一齣戲。」
今敏忽然說出心事:「因為我想紀和快樂,我關心他愛惜他,他是我大哥。」
紀泰忽然坐下來,捧著暖鍋沉吟。
片刻他說:「我去。」
今敏鬆口氣。
紀泰說:「我只能逗留片刻,店裡裝修進行的如火如荼,我要看牢。」
他挽起暖鍋,開機送貨到藝雯住所。
她住在酒店式服務公寓,舒適但是毫無家的感覺,三個月,一個人。
經過通報,她匆匆下來,腳上穿一個黑色繡花拖鞋,鞋面繡出一雙蝙蝠,每隔一段日子變會離奇流行中國熱,潮流想必又到了。
藝雯足踝雪白,穿上分外好看。
她帶他上去,一邊輕輕問:「你幾時學會開烹飪?」
紀泰笑,「女孩子一見男生會入廚,起碼加三分印象分。」
藝雯納罕,「你真的變了。」
紀泰說:「離開家,什麼都得學:煮飯,洗衣,打掃,倒垃圾……生活過得頭頭是道。」
藝雯低頭吃飯,「呵,好香。」
「這客明蝦是本店鎮山寶,送啤酒最好。」紀泰說漏了嘴。
「本店是什麼店?」
紀泰立刻更改話題,「你決意離婚?」
藝雯看著他,「紀和你前後判若兩人。」
「是,從前我總是把事憋在心裡,嘴裡一字不提,悶至天老地荒,臉皮發黑,有什麼益處?我都改過了:喜歡什麼,立刻追求抓緊珍惜,藏到懷中,永遠不放。」
藝雯忽然淚盈於睫,別轉頭去。
紀泰輕輕說:「你也是,愛的是一個人,與之結婚的,又是另外一個人,誤己誤人。」
藝雯忍不住加一句:「又不願錯到底。」她自嘲。
「離婚率已高達百分之四十,不是你一個人過失。」
「是我不好,一年後某一天,我在狹小廚房洗刷,他忽然來電話,說去同事家搓牌,不回家吃飯,我有多餘時間,脫下圍裙,問自己:這樣生活,可以過多久,三年,五年,十年,抑或三十年?有無可能,又有無必要。」
藝雯頹然掩臉。
「他有無憎你?」
藝雯這樣答:「愛與憎都是十分深切的感情,他去不到那個層次。」
「那也好,當一場誤會,消弭無蹤。」
「紀和。你竟如此健談。」
「我說過這邊空氣自由。」
「你不計前嫌,彼此仍是朋友,我真幸運。」
「這次來可是學習管理科學?」
藝雯頷首,「升級之後,出來轉一趟,回去手下比較服氣。」
「藝雯,士別三日,刮目相看。」
他穿回皮夾克,藝雯送他下樓,看到機車,又一個意外,今日的紀和不但體型強壯魁梧,衣著大膽,還駕駛哈利戴維生機車。
但是,一切都變了,他還記得她。
黃昏,天涼,藝雯雙臂抱在胸前,看著他一溜煙般駛走。
天空七彩繽紛,橙紅色晚霞襯托起淡紫色蒼穹,銀白色月亮彎彎已在一角升起。第五章 藝雯終於返回宿舍。
與她一起過來學習住在隔壁的混血兒同事搭訕:「雯,去喝一杯,夜未央。」
藝雯搖搖頭。
「你在家也不過是打毛衣看電視。」
藝雯忽然發火,一個那樣講,兩個也那樣講,本想訓斥那混血人:是,就是因為像你這種男人太多故此怕得不敢約會,可是轉念間釋然,她笑笑反問:「你怎麼知道?還差半隻袖子,趕緊織好有新衣穿。」
說罷她轉身上樓。
那混血兒啼笑皆非。
藝雯回到屋內有一股食物的香味,她打開窗戶透氣。
何來毛線,她自小到大從來不做女紅,家務,一竅不通,像所有新生代女性,社會栽培她成為一個中性人:同男生一起讀書工作,同工同酬。
她們沒時間扮女人,頂多穿一雙半跟鞋,已算作足工夫。
藝雯沒想到紀和變得如此活潑豁達慡朗,今日的他甚至有點不羈,可是,她也變了,她較從前寬容,實事求是,她也成熟了。
那邊紀泰回到正在裝修中的酒吧,一推開門,慘叫一聲。
「不,不,不是這種紫色,要淡灰紫,帶銀光,立刻給我從新刷。」
裝修師傅勸說:「客人喝多幾杯,燈光又暗,誰看得出來。」
「我看德出來,做人不外是要過自身那一關,你說是不是。」
紀泰不知幾時變得有那麼多哲理。
今敏自後邊走出來,「可是這隻色版?」
紀泰一看,「正合我心意。」
師傅說:「明早替你辦妥。」
今敏走到酒吧後邊,站在大鏡前,替紀泰斟出啤酒。
她輕輕問:「晚餐進行的如何?」
「藝雯是一個十分寂寞的女子。」
「你怎麼想?當年她應該等紀和回去,抑或,跟著他過來,你怎麼說?」
「我不知他們的事,換了是你,你該怎麼辦?」
今敏微笑,「計算機在哪裡,讓我做一做算術。」
「這些都可以用數字計算?」
「世上所有事物都可用數字推估答案:該等,等多久,那女生幾歲,二十歲同二十六歲的做法完全不同,她有多少節蓄,千萬全世界都去得,如不,還是安分守己的妥當。」
「給你算過,都算盡了。」
今敏說:「我當這話是讚美。」
「那麼,你為何同我在一起。」
今敏毫不猶疑地答:「快樂,那是無價寶。」
他們兩個人都笑了。
紀和就沒有那邊幸運,他一個人在家,忽然聽到有人按鈴,原來是萬聖節,孩子們前來討糖。
紀和沒有準備,只得把今敏的巧克力取出分派,孩子們擠在門口,七嘴八舌,高興熱鬧,遠處有人放鞭炮煙花,像華裔過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