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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6:54:09 作者: 亦舒
    紀和好不驚奇,「藝雯!」

    他把照片搶過來,好奇的今敏也探頭過來看。

    「喲,美女。」她順手取過照片。

    紀和連忙搶回,無限感慨,雙手輕輕發抖。

    照片是偷拍,藝雯七分臉,坐在咖啡座,與朋友聊天,臉容平靜。

    今敏問:「這是什麼地方,和平咖啡館,在巴黎?」

    卞律師搖搖頭,「這是加州的和平咖啡館,在日落大道附近的遊客區。」

    紀和凝視照片,藝雯是美女?並不見得,但是她面孔五官有股特殊氣質,在紀和心目中,獨一無二。

    紀和說:「她結婚了。」

    今敏異常同情:「可憐的紀和。」

    這時卞律師說:「今敏你去做紅茶,我口渴極了。」

    今敏乘機走開。

    紀和低聲問:「藝雯在這裡渡假?」

    「機關派她到史丹福受訓,為期三月。」

    「卞律師,你消息靈通,她家人可有跟著一起來?」

    「紀和,她已與丈夫分居。」

    紀和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原來藝雯連最基本的幸福也得不到。

    「他倆生活並不和諧,協議分手,我想,你們兩人經過那麼多年,應該比從前成熟。」

    卞律師把照片反過來,後邊寫著藝雯公司地址電話。

    「你想一想,隨便你怎麼做。」

    卞律師告辭。

    「卞琳,」今敏端著紅茶進來,「吃了點心才走。」

    卞琳點點頭。

    今敏反彈得很快,不幸,她不是那種傷春悲秋的人,抓住一點點缺憾終身呻吟,她沒這種條件,她必須迅速掙扎站起,否則,敵人見到她躺在地上,順勢踢兩腳,傷上加傷。

    卞律師問:「你還可以吧?」

    今敏苦笑,「還過得去。」

    「紀泰可是談生意去了?」

    今敏有點興奮,「他生意夥伴殷實可靠……」她忽然想到什麼。

    今敏看到卞琳嘴角的會心微笑。

    今敏明白,她輕輕說:「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好運。」

    卞琳攤攤手。

    「紀伯欣先生健康如何?」

    「比從前進步,在看護陪同下已可到英國探親。」

    卞琳喝完紅茶,凝視今敏。

    她這樣說:「今敏,他們兩兄弟,都把你放在第一位,紀和挺身而出為你頂罪不在話下,紀泰本來已經與紀先生鬧翻,為著你也放下自尊與我聯絡,你叫我羨慕。」

    今敏低頭。

    「我這個跑腿還有事要辦。」

    卞琳終於離去。

    今敏收拾杯碟,「紀和,紀和」,她找到地庫去。

    紀和轉過頭來,重拾老笑話,「我是紀泰。」

    今敏不去理他,「紀和,你可打算去見她?」

    「見誰?」

    今敏指著照片裡的人。

    「彼此都已不再是從前那個人。」

    今敏看著他,「我從來沒聽懂這些話:像『我倆生活在不同世界裡』,『原諒我離去是因為我比你難過』……全是惡劣幼稚不能接受的籍口,加上文藝腔,最不堪的侮辱。」

    「不,我不打算見她。」

    「可是你每天都思念她。」

    紀和無奈,「是嗎,我想我有,可惜,我心目中的她不是現在這個人。」

    「你不見她也不會知道。」

    「她沒有等我。」

    今敏看著紀和,「太可惜了,應該等你十八年。」

    紀和不顧今敏揶揄,他沮喪地說:「十八個月也沒等。」

    他坐到書桌上,開始閱讀軒利大學資料。

    稍後紀泰興高采烈抬著一箱香檳回來,「快來痛飲,古今將相何在。惟有飲者留其名。」

    今敏詫異,「誰教你這兩句詩?」

    「岑律師,他說,酒吧吧中文名會叫『將進酒』。」

    三人里數今敏中文最好,她嘩一聲,「好文雅。」

    「紀和在家嗎?」

    「紀泰,低聲,我要與你談一件事。」

    紀泰突覺恐怖,「你想結婚。」

    今敏啼笑皆非,「對對,女人腦子裡只有這個想法,人人都想與你結婚。」

    「那又有什麼?」

    今敏輕輕說:「你與紀和長得像,他多次扮你,順利過關。」

    「你在想什麼?」

    「紀泰,輪你扮紀和,去見一個人。」

    紀泰睜大雙眼。

    今敏在他耳邊說了幾句。

    紀泰立刻拒:「不可以,道德上有欠公允。」

    今敏笑得彎腰,「紀泰說道德,天下奇聞。」

    紀泰攤攤手。

    「去,去為紀和做這件事情,調轉身份,去試探有無轉圓餘地,這關於他幸福。」

    「人家一眼就拆穿,我與紀和二人性格如南轅北轍,瞞不過熟人。」

    今敏拉下臉,「我不是徵求你意見,你欠紀和這個人情。」

    紀泰抬起頭,看著天花板一會,「我們的確欠紀和良多。」

    今敏說:「這是我的計劃。」

    紀泰一邊聽一邊搖頭。

    「女人最喜歡畫蛇添足。」

    「明天一早,你到辦公室大樓去找她。」

    紀泰抱怨說:「我不慣早起,大清早,我面孔發腫,口氣奇臭。」

    今敏不去理他,她拉開大門。

    「你到什麼地方去?」

    「我望軒利大學實地考察。」

    「你還打算上學?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永不言棄,愚公移山,精衛填海。」

    紀和聽見,「你們說什麼?」

    兩人齊聲回答:「不重要,不相干。」

    他倆交換一個眼色,噤聲。

    第二天早上,兩隻鬧鐘都沒把紀泰叫醒。

    他遲到,抵達市中心辦公大樓,已是十點半。

    他在接待處說要找藝雯。

    接待員是個年輕白人女子,看到紀泰金棕皮膚一臉笑意已經好感,心中羨慕藝雯,本來不應透露員工去向,可是她卻說:「藝雯在對面咖啡室小息喝茶。」

    紀泰聽差辦事一直想敷衍塞責。他走到對面馬路,隔者玻璃,她真人比相片好看,五官精緻,有股矜貴的書卷氣。

    愚蠢的紀和,天天想念這個人,卻不敢來見她。

    紀泰推開咖啡店門進去,輕輕坐在他旁邊一張小桌。

    他低咳一聲,她沒聽見。

    他再咳一聲,她還是沒轉過頭來。

    女侍向她示意,她才朝她暗示方向看來,發覺年輕人看著她微笑。

    那人在晨曦下像是渾身捆著金邊,電光火石之間認出了他,她震撼得雙膝發抖,強自鎮定。

    她想都沒想到他會在她面前出現。

    她並沒有主動找他,人海茫茫,兩人見面的機會等於零,藝雯懷疑自己看錯。

    他問她:「好嗎?」

    她忽然哽咽,想坦白老實地回答:「我沮喪之極」,但是嘴巴卻說:「我升級了。」

    紀泰順勢說:「那是應該的。」

    今敏吩咐他:如果搭不上腔就一味傻笑。

    「公司派我來受訓。」

    紀泰只是賠笑。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他攤攤手聳聳肩。

    藝雯不由得笑,露出俏皮的微凹犬齒,「你好嗎?」

    「托賴,過得去。」

    「還有一年多你就可以考取文憑。」

    紀泰發覺藝雯十分瘦削,身段秀麗,惹人憐惜,呵他那愚蠢的兄弟不是沒有眼光。

    紀泰忽然自作主張地多嘴說:「你沒等我。」

    藝雯沉默,她握緊雙手。

    紀泰輕輕問:「他對你好嗎?」

    「我們已經分開,但那不是他的錯,都是我不對。」

    紀泰在這種時刻忍不住調皮開玩笑,「一定是你貪慕虛榮。」

    藝雯看著遠處一會,忽然說:「你說得是,我看著高處。」

    小息時間過得很快,同事等她開會,她站起來。

    紀泰替她拉開玻璃門,這時,發覺她穿著女性化窄身套裝與半跟鞋。

    這邊女生除出必要,很少穿窄裙,校園裡多數男女平等穿運動服,即使肯穿小背心,仍然配牛仔褲。

    紀泰覺得新鮮,但,這可是死心眼的紀和的唯一女友。

    他這樣說:「我住在附近,晚上我接你出來吃飯。」

    藝雯說:「晚上我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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