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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6:54:09 作者: 亦舒
今敏笑笑,「你倒想。」
下午,兩兄弟出院回家,恍若隔世。
今敏做了白粥,他倆趕緊喝下,齊齊「呵」地一聲,癱在沙發上。
第二天精神已經好很多,紀和去上學。
今敏追問:「紀泰,你去什麼地方。」
紀和一邊整理筆記一邊說:「趕會課室。」
今敏這才知道她真的弄錯了人,「你才是紀和?」
今敏刷一下飛紅了臉,蔚為奇觀,平日老皮老肉餓他耳朵燒成透明。
紀和安慰她:「我可以證明你對紀和紀泰無分彼此,一視同仁。」
今敏回過神來,厲聲斥責:「你說些什麼?」
紀和捱了罵,莫名其妙。
中午,他接到一通電話。
「紀和,我是湯醫生,記得我嗎?」
「湯醫生,」他心中暗叫不妙,「什麼事?」
「桑子回來探親,住在大和酒店,你或者可以與她見面,她帶著孩子,順便申請護照。」
呵,時光飛逝,胎兒已經出世成為嬰兒。
紀和有點震驚。
湯醫生一直以為紀和是嬰兒父親。
「我不多說,祝你們好運。」
紀和感慨萬千,那一天竟未能集中精神聽功課。
回到家裡,紀泰剛準備出門到酒吧上班。
紀和拉住他,「桑子回來了。」
紀泰一怔,然後問:「誰?」
「桑子帶著嬰兒,我建議與你去探訪她。」
紀泰裝做若無其事,「我不去。」
紀和氣結,「任憑誰找你都是這三個字。」
「我不會花力氣做沒有結果的事。」
「那是你的孩子,很快會走路說話上學。」
「是嗎,將來同學說:『我父親是律師,你爸呢』,他怎麼回答?『我爸在男脫衣舞廊做酒保』,我不適宜有家庭。」
紀和嘆氣,「我以為你不知道兩者分別。」
「世人勢利。」
「紀泰,這是你面對現實的時候了。」
紀泰惱怒,「你與紀伯欣口角一模一樣。」
「紀泰,帶者桑子與孩子回去見養父。」
「我無須你替我安排生命,你自己的劇本已經寫好,就別多管閒事。」
他搶著出門。
紀和一點辦法也沒有,只的把握機會,一個人趕往大和酒店。
大堂電話接到房間,紀和認得是桑子的聲音。
「桑子,我是紀和,記得嗎?」
桑子聲音平靜愉快,「老好紀和,我一直記掛著你。」
「方便見個面嗎,我就在樓下大堂。」
「你上來可好?我們在十六樓。」
「我馬上上來。」
難得桑子如此大方。
只要生活得好的人才會勇敢寬恕,桑子一定已經從頭開始。
紀和走進電梯,後邊有人跟進來,他本能地閃到角落去,用雙手護住頭,可是,進來的人是一對老年日本遊客,七八十歲,走路都有困難。
紀和已經嚇破膽,捱打的屈辱比疼痛難抵受,他苦笑。
十六樓到了,他找到門牌,按鈴,桑子親自來開門。
她秀美臉容一點也沒變,但是生育之後,整個人像是高大強壯了一個號碼,她穿著考究時髦,呵,不再是五十年代服飾,看見紀和,張開雙臂,與他輕輕擁抱。
「老好紀和。」她一直這樣喚他。
紀和說:「我給孩子帶來立體書,希望他喜歡,禮輕人意重。」
桑子住在套房,她揚聲:「保姆,勞駕把孩子們帶出來。」
紀和耳畔嗡一聲,怎麼會用複數,難道不止一個?
果然,保姆笑嘻嘻推出一部特製雙做嬰兒車,兩個幼嬰面對面坐著,紀和看得呆了。
孿生!
雙生子之一也遺傳了雙生子。
他們只得五六個月大,可是在長的一模一樣圓臉圓眼,精靈淘氣,兩人並不知友愛,四隻胖胖手臂不住拍打對方,嘴裡波波發出聲音。
紀和緊繃的心忽然融化成了一堆刨冰,他輕輕蹲著,聽見自己說:「你們好嗎?我是大伯伯。」
他看到嬰兒清晰的大眼睛裡去,他們停止玩耍,各自含住大拇指,也看牢紀和。
紀和咧開嘴笑,嘴角幾乎自一隻耳朵扯到另一隻耳朵,「他們叫什麼名字?」
「大弟與小弟。」
「呵,是男生。」
「對啊,」桑子笑,「如果是一對女兒你說多好。」
「呵,好重。」
保姆又抱回去。
桑子站在一旁不出聲。
紀和坐下來問:「生活好嗎?」
桑子把手臂穿進紀和臂彎,「托賴,我已重新入學,孩子們由父母照顧,十分妥當。」
「你比許多人幸運。」
桑子微笑,「是我有妝(大區)[汗,忘記怎麼念了,誰告訴偶一聲]
桑子把頭靠在他肩膀上,紀和握住她的手。
他輕輕說:「我沒有一日不掛念你。」
「你呢,可有水土不服?」
「我時時想家,真不爭氣。」
桑子笑了,笑聲中並無苦澀之意,從頭到尾,也沒有提到紀泰兩個字。
「紀和,我與你兄弟一樣,有什麼話直說。」
「桑子,聽說你回老家探親?」
「趁假期一路走回去,一站一站訪親,好久沒見親友。」
「到家,可否幫我做一件事。」
「不管是什麼,我儘量做到。」
「桑子,我叔父紀伯欣病重,希望見到紀泰,我想,如果你與他同時出現,老人會覺得寬慰,紀氏是孩子們的祖父。」
桑子顯得為難,「我有義務那樣做嗎。過去種種,我已放下。」
「桑子,我知道沒有必要娛樂我們。」
桑子抬頭想一想,「這樣好不好:有一日下午,我剛巧有空,帶著保姆與孩子們去探訪一位老人,我不說話,孩子們不會說話,保姆也不開口,這樣,老人與孩子們不是見了面嗎?」
紀和把握機會:「這是極佳安排,就照你意思做。」
桑子查看記事簿,「下月一號我回到家,二好下午三時我會在紀宅出現,還可以逗留三十分鐘。」
「我在紀宅等你。」
「就這樣約好了。」
紀和到房裡看那對(子子)子,他們在床上睡著,小小手臂抱在一起,像在母親胎中一般。
紀和與紀泰幼時也一定是這樣,紀和心內一陣激動。
他說:「桑子,我很感激。」
「老好紀和,我前你人情呢。」
「有約會嗎?」
「那裡還有心情,一有空擋,飛回家中照料孩子,正預備替他們報名讀名校呢。」
「名校這件事……讀書主要靠學生本身努力。」
「可是他們外公出生新希望,一定要送進最好學校,我不過聽差辦事。」
兩人數絡親密地聊了一會。
紀和用數位相機替他們母子拍了幾張照片。
桑子送他到門口:「紀和,你永遠受歡迎。」
紀和點點頭/
他鬆一口氣,迴轉家裡。
今敏正忙著替兩個小學生補習英文,照她說法:「每頭三十元一小時,兩小時起碼,已經是一百二十元放在桌上。」她真是辦法,經過她教過十堂課的孩子統統難乙加,門庭若市。
「紀和?」她抬起頭來。
紀和仍然不放過她:「我是紀泰。」
「別開玩笑了,紀泰噩夢連連,昨夜在夢中大喊大叫,真可憐。」
紀和沉默。
「你睡在他身邊應當也聽見。」
小學生把課本遞過來問問題。
「你忙你的吧。」
紀和走下地庫,紀泰在觀球賽。
紀和走近,把照相機上影象給紀泰觀看。
紀泰凝視那對雙生兒伸手抓對方面孔,忽然兩個胖頭都哭喊起來,桑子過去抱開其中一個。
照片連環拍攝,象劇短片。
可以看到紀泰受到極大震盪,他臉頰肌肉發抖,半晌,他竭力平靜,一言不發。
紀和輕輕說:「我倆小時想必也如此撕打過,可惜都不記得了。
「去看看他們。」
紀泰索性站起來進衛生間,不一會,紀和聽見蓮蓬頭嘩嘩水聲。
紀和嘆口氣,上一輩人說的緣分已盡,就是這個意思。
他們兩個人都沒有興趣再提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