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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6:54:09 作者: 亦舒
    紀和立刻記住這個名字,接著問:「她是華裔?」

    「我不清楚,我們都只講英語。」

    「她有一篇功課在這裡。」

    「第一篇功課一定要做好,講師先入為主,印象分大增,以後日子容易過。」

    紀和駭笑,泰哥把學府生涯形容得似坐牢。

    「我有約,你可要一起來?」

    「比賽機車,我有一輛哈利戴維生。」

    「我不會開機車。」

    他笑笑,穿上皮衣戴上頭盔,「明天見。」

    走道門口,穿圓台裙的桑子飛奔過來,緊緊抱住他腰不放。

    纏綿半晌,她坐在他機車後邊,一起跟了出去。

    遠處是漫天橘紅色晚霞。

    呵,真是人生中最好的一段日子。

    紀和象紀泰嗎?

    當然不,他怎麼同紀泰比,一個灑脫,一個拘謹。

    況且他心目中此刻只有一個人。

    是藝雯?不不,是一個叫今敏的女子,他真想再見她一次。

    開學頭一天。

    紀和站在法科大樓拱門下深呼吸,托同學幫他拍照,傳真回家。

    走進課室,講師已經先到,黑板上寫著大字,軒尼斯控告泰索托夫案。

    紀和忙打開書本目錄找到案情細讀。

    同學們陸續進來,沒想到頭一天第一天就要用功。

    講師大聲問:「軒尼斯是什麼人?」

    紀和輕輕答:「苦主,他女兒茱莉與史密夫戀愛,後要求分手,遭史密夫殺害。」

    「泰索托夫是什麼人?」

    「是史密夫的心理醫生,亦是案中被告。」

    「為何心理醫生會是被告?」

    另一名同學答:「他知情不報,見解殺害茱莉軒尼斯,史密夫曾向他透露,他欲殺害茱莉,但醫生未有及時警告茱莉。」

    「為何?」

    「因醫生不能違反為病人守密條例,但是泰索托夫醫生有去信警察局警告,不過救不了茱莉。」

    講師在黑板上寫下:「細讀此案,詳細結實法官與陪審員之決定,您本人意見,及日後影響。」

    講師笑笑說:「下課。」

    這已經足夠引起紀和興趣。

    他細讀醫生守則,自書本抬頭,才發覺紀泰坐在後排。

    他簽了名就想走。

    看到紀和,他朝他(目夾)(目夾)眼。

    紀和迎上去,「這才是第一篇功課。」

    紀泰無奈,「這些老師就會作弄挑剔學生,巴不得人人給只光蛋。」

    「我們一起溫習好了。」

    紀泰看著兄弟,「紀和你怎麼還像十五六歲孩兒,我不同你,我心又野又散,我沒有興趣。」

    這時同學們走過他倆身邊,毫不掩飾投來驚異目光。

    有人說:「看這兩個清人長的一模一樣。」

    兄弟倆齊齊瞪同學一眼。

    有女同學輕輕唱:「我們是星羅兒我倆是孿生……」

    紀和忍不住笑。

    紀泰沒好氣,怒目對女同學,「回到初中去。」

    兩兄弟走出課室。

    經過校園,紀泰忍不住說:「環境真美。」

    紀泰這樣答:「再美也不是家鄉,我們到人家的國土,有個目的:不是求文憑就是拿護照,人家也知道我們存心,故此關係日差。」

    「你在此接受中小學教育不該這麼想。」

    紀泰呵呵大笑,「原來米是功夫大師。」

    紀和卻說:「行動與反應,這些都會升級。」

    「唏,怕什麼,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都不用讀書了。」

    「一天那裡讀的了二十四個小時。」

    「他們也許會用槍。」

    紀泰不在乎,「殺人者死,兩敗俱傷,法律系學生這點也不明白,如何入學。」

    那天下午,紀和買了一把瑞士軍用刀,藏在口袋裡。

    打了人,他不能心安。

    桑子請他過去品酒。

    「紀泰不在家?」

    紀和開玩笑:「我便是紀泰。」

    「不,你不是紀泰,我已知道你倆分別,你有誠意。」

    紀和幫他兄弟:「紀泰待人也很好。」

    桑子嘆口氣,「過來喝香檳。」

    酒瓶已經浸在銀桶中,剛打開,輕輕卜一聲,有電話找桑子,她聽說是父親,只得走進書房去聽訓言。

    她說:「你先喝。」

    紀和喝一口芬芳的氣酒,看到有人在那裡熨衣服。

    架子上掛著全市桑子那些五十年代的大裙子。這些衣飾都需要細心服侍:絹紗,絲綢,緞帶…….色彩繽紛,美不勝收。

    那女子專注地噴上水,輕輕熨平每一個褶,每一層花邊。

    紀和看得呆了。

    為別人在燙衣服的,正是今敏。

    今敏抬起頭來,也覺得訝異,:「咦,又是你。」她沒有住手。

    紀和奇問:「你怎麼在這裡燙衣服。?」

    「十元一個小時,我打工籌書簿費。」

    紀和衝口而出:「這豈不是太委屈。」

    今敏笑,「工作無分貴賤,比起與人打交道,:yessir,nosir,yessir,nosir,又輕鬆不少。」

    紀和心疼:「你什麼都做。」

    「不,我有很多事不會做。」

    她用汽油輕輕抹掉一個污漬,看樣子已經是專家。

    她把裙子掛好,「今天最後一件裙子。」

    那時湖綠色的一件低胸絲長裙。

    她挽起兩個大包,「今日我需要私家車,不客氣了。」

    「這是什麼?」

    「桑子不再穿的舊衣,轉贈予我,我轉售到故衣店,利鈿不少。」

    紀和聽的發呆,她千方百計,銖錙必計那樣籌錢,真不容易。

    「你可以走了嗎?」

    紀和放下香檳杯子,桑子還未從書房走出來,他毫不猶豫不辭而別,離開美倫美奐,水晶燈處處的桑宅。

    「你是桑子男朋友?」

    「才不是,我與紀泰待她如小妹。」

    「你是紀和。」

    「你終於知道我倆分別了。」紀和有點高興。

    「你不必叫人代做功課。」

    「是,是,說得對。」

    「你待人好些,他雙眼長在額頭。」

    「不,紀泰不是那樣的人。」

    「在前邊街角放下我即可。」

    「不請我進屋喝杯咖啡。」

    「蝸居,我租人家地庫一間小房間,不好意思招呼客人。」

    紀和知道他有點急進,他送今敏到後門,看著她進去。

    紀和這樣告訴母親:紀泰不願做功課,桑子不願熨衣服,但今敏收取些微酬勞什麼都做,窮家子只得比他人辛勞。

    老媽說的對。

    他不過在別人家寄住,白吃白喝,沾光,他有什麼資格大發慈悲。

    紀和收拾心猿意馬。

    學生布告板上有很多用詞含蓄的廣告,有些用中文,西文,甚至阿拉伯文書寫。

    「高價徵求讀書友伴…….「這也是找人做功課。

    「六A生願意替低班同學補習。」這是可以替人做功課。

    「舞會高手,有許多豪放美麗女同學願意加入。」

    「教導武術,發揚華裔精神。」

    「徵求廚子,清潔,司機,優薪。」

    早上,他鼓起勇氣去接今敏上課。

    才七點多,她已經帶著兩個孩子出門。

    小孩收拾得十分乾淨,她一手牽一個,抱他們上車。

    這是誰的孩子。

    今敏看到他,說聲:「早。」

    「我來接你。」他有點靦腆。

    她笑笑關上車門,「我每早上都要把房東太太的孩子送到託兒所,並且替她到超市買食物雜物等,我得走了。」

    紀和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今敏駕駛一輛半新四驅車離去,向他揮手。

    這是一個鐵打的女子,一天廿四小時都被她用盡。

    世上有這樣極端,那天,下午沒有課,紀和看到桑子躺在繩床上,與紀泰讀劇本排戲。

    「過來,紀和,幫我們注入新元素。」

    「我正想寫功課。」

    紀泰說:「只十分鐘。」

    他不得不過去,接過劇本一看,不禁好笑,只得十來行,他一眼就讀完。

    可是,卻不禁回味無窮,這幾行字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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