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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6:54:03 作者: 亦舒
警察對乘客們說:「你們遇到一個好司機。」
乘客想一想,都靜下來。
那年輕女客顫抖地向千歲說:「司機,謝謝你。」
千歲不說話。
他沒有好好保護乘客,是他失職,是那場雷雨降低了他的警惕心,他十分懊惱。
有兩個女客是他熟客,拍著他的肩膀說:「司機,你已經做的最好。」
以後還有人敢坐他的車子嗎。
警察對他說,「王千歲,你要到醫院驗傷。」
「我無恙。」
警察說:「你耳膜可能受傷,需要檢查,耳聾可不能駕駛。」
千歲只得上醫院。
真沒想到當值醫生正是上回那個漂亮女生。
她仍然板著面孔,「又是你?」
千歲垂頭沒想到當值醫生正是上。
隨行醫生同她輕聲說幾句,她看著手上報告,點頭不語,過一會,輕輕重複:「又是你?」
她帶千歲到測試室,親自替他檢查。
千歲的耳朵聽不到某段高音階。
他有點怕,呵從此殘疾了。
醫生在他右耳朵邊說:「王千歲你左耳受到一百二十分貝音響近距離衝擊,不幸暫時失聰,大幸是會得復原。」
千歲吁出一口氣。
醫生忽然說:「我代表你的女乘客多謝你,你很勇敢。」
千歲唯唯諾諾,因有前科仍然不敢抬頭。
「劫匪可有蒙面?」
千歲搖頭,「茫茫人海,何處去找,劫匪肆無忌憚。」
「上次失去貨櫃車,找到疑犯沒有?」
千歲意外,醫生還記得那件事,他又搖頭。
這時,警方集中所有證人描述,已製成疑犯繪圖。
圖中兩個年輕人相貌平凡,毫無特徵。
警察說:「面對面也很難認出來中。」
千歲說:「兩人持槍手勢十分熟練。」
警察說:「十四座位,過兩天可發還給你。」
「那是我營生工具,愈早還我愈好。」
警察對他有好感,「明白「。」
「我可以回去了嗎?」
「警方對你充分合作表示感激。」
天色已微亮。
他在警局外截車,司機見他一兩鬍髭渣,又孔武有力,不敢載他。
千歲只得叫金源出來。
這時有白色小跑車在他身邊停下,那漂亮的女醫生探身問:「可要載你一程?」她也剛巧下班。
千歲搖搖頭,「有朋友來接。」
果然,金源氣急敗壞趕到。
女醫生微笑著把車駛走。
金源一疊聲問:「怎麼又在醫院,發生什麼事,十四座位車呢,警車呼呼嚇嚇人,你無恙?」
千歲把遇劫一事簡潔地講了一遍,特別叮囑,「別告訴我媽。」
「呵王千歲,你走什麼狗運,我陪你去找人祈福。」
千歲長長吁出一口氣,「」我只想回家好好睡一覺。
千歲倒在自己床上倦極入睡,忽然聽見槍聲響起,低頭一看,胸前烏溜溜,一個子彈洞,紫黑色血液汩汩流出來。
他受驚哭叫,「媽媽,媽媽。」
母親的手按在他額角,「媽媽在這裡,你要遲到了,還不快去鄧家。」
千歲跳起來梳洗。
到了鄧家,管家滿面笑臉迎出來,豎起大拇指,「英雄,沒想到你今朝來得及上班。」
原來港報當天詳細報導了該宗新聞了。
鄧家幾個家務助理圍上來嘰嘰喳喳問長問短。
管家說:「你先送大小姐。」
原來鄧可道也遲了,她一手拿著咖啡杯,一手拿著公事包,匆匆上車。
這是花園裡玫瑰花盛開,被早晨的陽光蒸起香霧,整個行車道香氣撲鼻,可是大小姐似朦然不覺,秀麗的她埋頭在厚厚的筆記里.
千歲把車駛往大學。
她匆匆進去。
杯座上是她的保暖杯,留下一圈淡淡果子色唇印,引人遐思。
千歲苦笑,他還敢想什麼。
靠在駕駛位上,他睡著了。
校園幽靜,他睡得很好,也不再做噩夢。
不知過多久,有人輕輕叩車窗玻璃,一看,原來是大小姐,他連忙下車替她開門。
千歲送她回家,她每日只來回學校與書房,很少去別的地方,十分寂寥。
回程中她看街上風景,車子停在行人道前,她凝視一個年輕母親抱一個背一個手拖兩個共四個子女匆匆而過,鄧可道嘴角露出微笑,差不多年紀呢,命運完全不同,人家已是四子之母。
到了家,她照例向司機道謝,客氣一如他好心義務免費載她一程似的。
千歲看到二小姐可人急不可待出來,雙手叉在腰上同姊姊說話。
兩姊妹沒說幾句已經不歡而散,可道惱怒的一聲不響入室,可人在她背後還斥責幾句。
這一切,千歲都看在眼內,他佯裝低頭什麼都沒看到。
鄧可人朝他走來,嘴角喃喃說:「老姑婆食古不化。」
她把手搭在車上,問司機:「可知我們吵些什麼?」
千歲不出聲。
全世界爭吵,不是位財,就是為氣,還會為什麼。
果然,鄧可人抱怨:「問她借一點點錢都不肯。」
幸虧管家出來叫她:「二小姐,金平銀行有電話找你。」
二小姐立即進去聽電話。
管家說:「千歲你回去休息吧,難為你了。」
千歲鬆一口氣。
接著還有好消息,警方監證科叫他去取回那輛車子。
千歲把車子駛回修車行,大力沖洗著還有好消息,警方監證科叫他去取。
金源忙來檢查,看到那小小槍洞,立刻焊錫修補。
一邊喃喃說:「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看到槍洞。」
車子很快煥然一新。
大伯出來巡視,稱讚幾句。
大家都懂得低調處理此事。
金源問兄弟:「今晚由我替你吧。」
千歲笑:「不怕,我今晚照樣上路。」
「有時我真佩服你那倔脾氣。」
那天晚上,千歲照樣載滿乘客出發。
出了公路便見警車設路障,逐車搜查。
乘客一邊煩躁一邊問,「什麼事什麼事。」
千歲問了幾句,回頭同他們說:「前邊有貨櫃車遇劫。」
「可有人受傷?」
「一死一傷。」
乘客沉默,只余嘆息聲。
平時五分鐘的車程走了近一個鐘頭。
經過意外現場,只見貨櫃車車頭附近一大灘厚稠鮮血。
乘客們驚心的叫出來。
這條路日益兇險已是不爭事實。
那晚,千歲金睛火眼般小心。
第二天早上,好夢正濃,母親推醒他。
千歲睜開眼睛,聽見媽媽說:「警察公共關係組找你。」
千歲一秒鐘內完全清醒,他吃驚問:「找我幹什麼?」
「你保護的那個女孩子想當著記者謝你,警局認為這是宣傳及獎勵好市民的絕佳機會,請你接受獻花及訪問。
千歲發呆,「媽,你知道這件事,金源告訴你?」
千歲媽沒好氣,「我還識字,我會讀報。」
千歲吁出一口氣,「我不接受訪問。」
「你自己同他們說。」
千歲取過電話,對方再次說明來意。
千歲輕輕說:「換了別人也是一樣反應,我是司機,應當照顧我的乘客,我不想接受訪問。」
對方一怔:「啊!」
「再見。」千歲放下電話。
千歲媽怪惋惜,「為什麼拒絕人家?」
千歲微笑,「記者是一個有權問及任何隱私的陌生人,他們因工作已不大顧及禮貌,一開口就是:你幾歲?幹這行業多久?累嗎厭嗎?你戀愛多少次?可能什麼都問,就是不問那宗意外。」
看得秘聞雜誌多了,千歲對所謂訪問也有點認識。
千歲媽說:「隨得你。」
門鈴響起來,千歲去開門,意外驚喜,「三叔,你回來了。」
三叔坐下便說:「千歲,下星期還得借你。」
「三叔請說。」
「鄧家親戚辦喜事,當晚,你負責接送兩位小姐。」
千歲媽詫異,「咦,你回來了,不由你接送?」
「我載鄧氏夫婦,他們不喜歡一家四口擠一輛車,這叫做排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