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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6:53:56 作者: 亦舒
    回心一想,緩緩放下電話,這間鄉村屋本來屬於林森,他要拍攝周啟之出浴鏡頭,也有權這樣做。

    過不蓋功,周啟之呵周啟之,你切莫忘恩負義。

    他惱氣漸消,斟一杯冰凍啤酒,喝完之後,好過得多。

    找地方搬出去是正經,這屋裡不知多少陷阱。

    只見照片內王后穿著自巴黎名師訂製的華麗釘珠服飾,艷光四射。

    「看到她的鑽表嗎,我也有一隻,大學畢業時叔叔送我的禮物。」

    啟之忽然說:「國家與人民那般貧困,她打扮得再華麗也沒有用。」

    「王后也得有王后的樣子。」

    「貴族更應身先士卒,有權柄的人一定有更大義務。」

    王庭芳吁出一口氣,「你說得真好。」

    啟之有點不好意思。

    「啟之,你我其實都不是喜歡說話的人,可是與你談天說地真有意思,一點負擔也無。」

    啟之不由得說:「因為我幼稚一如小朋友。」

    王庭芳忽然笑起來,容顏像綻開雲層見到晶光般亮麗。啟之看得呆了。

    就因為不常笑,所以笑起來才這樣好看。他不敢逼視,連忙低下頭。

    廚子做出了清淡的三菜一湯,出乎意料,王庭芳吃得很多,真看不不出纖細的她胃納一如壯漢。

    她笑笑說:「非吃不可,否則,食少事多,其能久乎。」

    啟之想起來,「這是孔明自嘆吧。」

    「你可愛讀三國志。」

    啟之笑。「你虞我詐,真沒意思。」

    她酌了一碗雞湯給啟之。

    ------你希冀她下下廚為你做三菜一湯?

    「你有心事。」

    「什麼?」

    王庭芳說:「啟之,你有心事,起初見你,你笑口常開,近日轉了高職,反而心事重重,放心,啟之,你一定勝任有餘。」

    啟之低下頭,「王小姐,你待人至誠。」

    庭芳忽然問:「是誰先叫我王小姐?」

    「因為你不是王先生,又不是王太太。」

    庭芳抬起頭,「這一叫,恐怕要到六十歲,永恆的老小姐,多可怕。」

    「你是地方長官,他們不好叫你名字。」

    「你呢?」

    啟之惆悵,「我更加不可,我是一號的司機。」

    「現在你是我朋友。」

    啟之衝口而出:「首長身份,哪裡還有朋友?只得中央與下屬了。」

    王庭芳本來在吃冰淇淋,忽然怔住,緩緩低頭。

    「你說得對,啟之。」

    啟之以為飯局已經結束,可是庭芳邀請他到園子散步。

    「不可,不知道多少長距離攝影機對著你,」

    她微笑,「這一季好多了,除出領先報,大致還算平靜。」

    啟之暗叫一聲慚愧。

    「市民仿佛已經消化我的辦事作風,可是門口永遠駐紮一隊示威人群,每天一個新題目,不論什麼,一定有人反對。」

    啟之但笑不語。

    搞破壞有時也很有趣,大學裡有的是淘氣鬼,工程系學生每年一次把校長車子吊到大樹上,叫他防不勝防啼笑皆非。

    這時,門外一聲咳嗽。愛司回來了。

    庭芳立刻輕輕放下保護罩,語氣謹慎起來。她低聲問:「啟之,下星期三有空嗎?」

    啟之一怔,「下月三號是我侄子小寶生日,我一早答應陪他吃飯。」

    「啊。」

    愛司進來,「王小姐,工商署長自紐約回來,有要緊報告。」

    王庭芳知道已經沒有時間再說私事。「那麼,愛司你送啟之出去。」

    愛司答聲是。

    一路上她與啟之都沒有言語。

    「愛司-------」

    她揚揚手,「我明白,大家都是好兄弟。」啟之十分尷尬。

    「啟之你不要介懷,我心中沒有芥蒂。」

    啟之微笑,「你是英雄。」

    愛司又問:「傷口都好了嗎?」啟之點頭。

    「那次你受傷救了特首府名望。」

    「愛司你太客氣。」

    「市民並不嗜血,見了紅,大家都慌了,也許太過分了,漸漸收聲,單挑重要的事來說。」

    「像大屋搬小屋,開頭總不習慣,故此吵鬧不安。」

    愛司問:「你覺得屋子面積更改了嗎?」

    啟之連忙改變話題:「我自大哥家搬出來住得很舒服。」

    愛司卻說:「不過自市區搬到了郊區罷了。」

    「王小姐有什麼大計劃?」

    「她要出門。」

    「這並不是希罕事。」

    「到幾個大國首都推廣融島,在哥倫比亞區華盛頓可能見到美國總統,整個行程兩個多禮拜。」

    「呵什麼時候出發?」

    「下星期四一早。」

    啟之怔住。

    下星期三有空嗎?

    那天是小寶生日。

    也許要同小寶商量一下,改期遷就,提早一日慶祝。

    那晚回到家裡,周啟之輾轉反則。

    吃完飯,又再約他,是什麼意思?

    是,抑或不是?

    手臂枕在頸後,想了半夜,漸漸入睡。

    朦朧間同自己說:喜歡看到她說話,就赴約吧,多想幹什麼。

    這時,電話鈴響了。

    啟之驚醒,取過話筒,一把聲音這樣說:「師兄,軟的不行,就來硬的了,敬酒不吃吃罰酒。」

    啟之不禁笑出來。「卿本佳人,緣何做賊?」

    「為著生活。」

    「嘿。」

    「周啟之,如果我們告訴鳳凰台一號你是內jian,王庭芳會怎樣想。」啟之跳起來。

    「師兄,避重就輕提供資料,大家好下台。」

    「你敲詐我?」

    「正是。」

    「像黑社會一樣,」

    「師兄,你以為這世界是什麼顏色,淡藍抑或粉紅?」太可惡了。

    「快,師兄,截稿時間已到。」

    啟之只得將王庭芳行蹤透露一二。

    余小姐滿意地掛上電話。

    燈火通明的報館辦公室里還坐著林森與新聞組長。

    大家沉默一會。

    終於林森說:「事情居然演變到這種地步,始料未及。」

    組長說:「他對她有感情。」

    余小娟也說:「這還不奇,看情形,這感情還不是單方面的事。」

    「什麼?」林森跳起來。

    「王小姐對他另眼相看。」

    林森與新聞組長齊齊大聲喊出來:「特首戀愛,嘩,世紀新聞。」

    余小娟說:「慢慢來,切勿打糙驚蛇。」

    「是是,呵,天助領先報。」

    他們鬆一口氣。

    另一頭,周啟之卻像吞了一大口粗鹽,苦不堪言。

    沒想到離了職更慘,即無報酬又得提供消息。無論說什麼,他都在出賣王庭芳,真叫他懊惱。

    天亮了。

    啟之推開窗。

    忽然聽到布穀鳥叫,鳴聲溫柔又渴望,他脫口而出:「媽媽,是你叫啟之?」淚盈於睫。清晰地回憶到,少年時放學下了電車,與小同學李景開一起過馬路回家,已可看到母親的面孔在廚房窗口張望出來,媽媽每天總是這樣等他放學。

    啟之哽咽,苦惱地用手捂著面孔。

    電話又響了。

    是鳳凰台管家找他,「啟之,周末也早起,真是好青年。」

    「有事找我?」

    「王小姐有話說呢。」

    「這麼早?」啟之意外。

    「她遲些有事。」

    「我馬上來。」

    到了鳳凰台,周啟之看到奇景。

    只見王庭芳穿著運動服與一中年男子打網球,那男子正當壯年,可是稍作運動,已經氣喘腳軟,叫苦連天,額露青筋。

    只聽得王庭芳對他說:「CS,你是文康署長,平日多運動,有益身心,明早再來,我陪你練好球為止。」

    那男子殺豬似說:「明日輪到律政署長。」

    王庭芳想一想,「那麼,雙打吧,愛司可與我成一組。」

    周啟之低頭忍住笑。

    王庭芳走近,「啟之,你來了,要不要下場?」

    啟之拾起球拍,「失禮了。」

    管家在一旁看這對青年男女打球,只見兩人在場地奔馳接發網球,動作輕盈卻夠勁,速度十足,旗鼓相當,一時飛躍,一時轉身急救,好看煞人。管家不由得鼓起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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