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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6:53:56 作者: 亦舒
    鄧伯誠只得攤攤手。

    「不,我覺得融島不需要我。」

    鄧伯誠看著染色玻璃外的綠茵糙地,神情沮喪。

    「來,老朋友,我與你到糙地散步。」

    他倆披上外套走到老遠,只見綿羊成群走過,石築圍堤上長滿紫色石楠,空氣清新如水晶。

    鄧伯誠嘆口氣,「嗚,我也不走了。」

    「回想你我一生,自小是模範青年,孜孜不倦,勤學向上,吃多少苦也咬牙直過,但是伯誠,歲月不放過任何人,轉瞬間已是中年人,我想留些時間給自己,做些自己喜歡做的事,請允許我自私一次。」

    「老王,我無異議,只是,希望你給一個錦囊。」

    他倆坐下來,望向天際,一隻友善的牧羊犬走近搖尾。

    鄧伯誠這才明白,步行近三十分鐘,卻仍在王灼榮莊園範圍之內。他擁有的土地面積恐怕比融島還大,要他出山,勢無可能。

    「你對融島忠心耿耿。」

    鄧伯誠點頭,「許多人罵我是庸才,但我愛融島,天才像你,但不願出力,又有何用。」

    他動氣了。

    「老王,」他意興闌珊,「下午我就回融島去。」

    「別急,只有十二個月?」

    鄧伯誠大喜,「你回心轉意?」

    王灼榮搖搖頭。

    「回去吧。」

    「伯誠,我向你推薦一個人。」

    「誰?」

    這時王灼榮身上響起鈴聲。

    他自袋裡取出一隻銀底粉紅色手提電話,轉過頭去絮絮細語。

    「是是,我仍與鄧先生在一起,你放心,我不會走開。」

    他把那隻電話對牢老友,原來小小對話器還有視像拍攝傳真器。

    鄧伯誠只得向關小姐擺擺手。

    王灼榮關上電話。

    他說:「自十五歲起我就渴望有關明媚那樣的女友。」

    「我明白。」

    「我從未做過少年人,十五歲那年,我半工讀,部分薪水還需養家。」

    兩個中年人往回走。

    管家占姆斯架著小房車出來接他們,遠遠停住了車。

    「吃了午飯才走。」

    鄧伯誠卻累了。

    廚子的一碟橘子鴨做的美味無比,他多喝了一點紅酒,回房收拾行李,倒頭盹著。

    醒來已近黃昏,房裡不知誰人捧進一盆水仙花,幽香撲鼻。

    他推開窗,看見有幾隻雉雞飛過,銀綠色羽毛煞是好看。

    他下樓去吃下午茶。

    沒想到遠在異國高原可以吃到新鮮生煎饅頭。

    「來,伯誠,喝一杯龍井茶。」

    鄧伯誠苦笑說:「我真要走了。」

    「你還沒聽我向你推薦誰。」

    「誰?」

    「我有一個兄弟,英年早逝。」

    「我聽過這件事,深覺可惜,他好像比你大一歲。」

    王灼榮嘆口氣,「正是,他與大嫂交通失事失救,遺下一子一女,女兒今年二十六歲。」

    鄧伯誠揚起一條眉毛。

    「她叫王庭芳。」

    「一個小女孩?」

    「二十六歲不算小了,未婚,獨身,品格良好,十三歲進倫敦大學修人文學及新聞系,十八歲在史密夫讀完博士往聯合國工作,此刻幫安南屬下一組研究第三世界國家節育問題,已有十年工作經驗。」

    鄧伯誠瞪大雙眼。

    「一年,十二個月,我想她能勝任。」

    「你開玩笑!」

    「不,我說真的,初生之犢不怕虎,她出身富裕,肯定不會貪污瀆職,身家清白,沒有歷史,學識與工作能力一流,精力充沛,一日工作十六小時毫無倦容,這樣的人哪裡去找。」

    「只是一個普通女孩!」

    「那樣還算普通?」

    「這世上滿是有能力父母栽培的平凡天才兒童,融島怎可交在他們手中。」

    「伯誠,你迂腐,融島一早應轟走你這樣的首席顧問。」

    「政治不是藝術,單憑想像力及創意行嗎?」

    「你已走投無路,不轉彎更加不行。」

    王灼榮取出一張照片放在桌上:「王庭芳。」

    照片中是一個清麗可人的年輕女子。

    「這可不是參加華裔小姐比賽。」

    「伯誠,你與其他攝政王的指標其實是一年後一人一票,這一年後由誰出任都一樣。」

    「我不能接受這樣兒戲的人選。」

    王灼榮看著老友,「無論哪個機構得到王庭芳這樣的人才都應慶幸。」

    「我不是那樣意思。「

    「那麼,算是我誤會,你也不要介意。」

    王灼榮的話已說完,他站起來預備送客。

    鄧伯誠遲疑一下,忽然之間作出一個決定,他把桌子上王庭芳的照片及履歷收進公事包里。

    「你說得對,老王,依此刻民智推理,一人一票可能選出當紅歌星小露寶。」

    王灼榮微笑,「質素也不會比本世紀曆屆美國總統更差。」

    鄧伯誠笑得哽嗆。

    他們互相拍著對方肩膀。

    司機把車子駛出來,鄧伯誠有要事在身,匆匆上車去了。

    那一天,淅淅下著油似細春雨,水仙花一望無際的在路旁盛放。

    鄧伯誠不由得自言自語吟起來:「美麗水仙,我們為你早逝哭泣,如早升旭日,尚未看到午辰………」這是他在大學讀英國文學時背過的濟慈的詩,至今尚未忘記。

    車子經過,大閘門又緩緩關上。

    在地球的另一頭,小小公寓房子內小小臥室,一張雙層床,下格睡著一個小男孩,上格卻是個年輕人,床不夠長,雙腿伸也不是縮也不是,他也勉強將就,睡得十分香甜。

    外邊狹窄的客廳,年輕人的兄嫂正忙著張羅早餐,吃了好上班去,小市民生活節奏緊張。

    「去叫小寶起來。」

    「這孩子十歲整,日日需父母苦苦哀求才會洗澡、吃飯、做功課、起床、睡覺。」

    「沒有一樣自動,是謂小孩。」

    「他抱怨鞋子又小了。」

    「是,每隔三個月褲子太短、衣服太窄。唉,黃口無飽期。」

    大嫂進房去把孩子拉起來梳洗。

    「真得訓練小寶獨立。」

    「一日到黑恐嚇他要不學乖要不送去寄宿,一日面青唇白回來說:媽媽黃松治去了倫敦寄宿,原來真有如此悲慘遭遇,我說你別擔心,我家負擔不起這種刑罰。」

    孩子惺忪換上校服。

    大嫂瞄了房門一眼,「二叔這一覺又得睡到下午。」

    「別去理他。」

    「半年了,不知是我們成功抑或是他失敗,也不見他找工作,成日吃了就睡,其樂融融。」

    「你是大嫂,包涵點。」

    大嫂說:「我替他可惜。」

    一家三口出門去。

    在電梯裡大嫂還在說:「當日老爹辭世,節蓄公平分兩份,我倆用來置業,至今經濟稍微復甦,日子還過得去,他卻用來留學,如今多才博學,一肚皮學問,日日睡懶覺。」

    「他好像打算教書。」

    「校車來了。」

    周啟之在小床上轉個身,他每句話都聽到。

    他睜開雙眼,心裡想:真該找工作了。

    可是全部資本已經用來遊學六年,文憑一大堆,戶口無一文,究竟會些什麼,他也說不上來。不過再不搬出去,怕啟超在妻子面前日子不好過。

    連侄兒小寶也問他:「二叔,你不上學,也不上班,你做些什麼?「

    這便叫做社會壓力。

    他起床梳洗更衣,電話響了。

    原來是早他三年回來的老友林森。

    「啟之,出來喝杯茶。「

    「半小時後我到你辦公室見。「

    需開口了,已經睡飽,真該找份工作,賺取薪酬,養活自己。第二章  周啟之找到林森,開口說出要求。

    「我知道你有三張文憑:一張言語系、一張英國文學系、另外一張新聞系,但市場所需是管理科人才,要不,做電腦動畫,還有生物科技也吃香,那麼三師也總找到飯吃。」

    周啟之攤攤手。

    林森說:「啟之,一早同你說,要不教書,要不來幫我。」

    「四間大學裡我都遞了申請表,遲遲未有答覆。」

    「有無興趣到政府工作?」

    周啟之只是笑。

    「那麼,到鄙公司上班。」

    「你辦報紙雜誌,用不到我。」

    「你看不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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