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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6:53:50 作者: 亦舒
    小山說:「鬆開熱誠,正像你呢余先生,哀是個美人,家裡有那樣漂亮的人,看著都舒服,小約伯又靜又乖,我從未聽見他哭泣,葡萄園那麼大,一定容得下他們母子。」

    常允珊噗一聲笑出來,「我倒要看看這葡萄園是個什麼地方,我女兒去打了一個轉,忽然變成哲學家。」

    「鬆開會快樂嗎?」

    「他們那麼相愛,當然會幸福。」

    「多長遠呢?」

    小山好不詫異:「余先生你還希望有一生一世的事?」語氣老成得像歷盡滄桑。

    余君卻說:「小山,我是他法律上的監護人,我一定要為他設想。」轉頭一看,小山已經盹著,仍然是個孩子。

    雨一直沒有停。

    一路上樹木郁蒼蒼,常允珊這才發覺這整個國家就是一片無際無涯的松林。她一路欣賞風景,氣也漸漸消了。

    余君對常允珊說:「鬆開一結婚,我就榮任祖父了。」能夠把別人家孩子當親生般愛護,認真難得,毫無疑問,他也會那樣對沈小山。

    「倘若他倆打算做些小本生意,我也希望幫一把。」

    常允珊不出聲。她已看到燒焦的樹林房屋,頹垣斷壁,不禁聳然動容。

    整條街都燒成灰色一片,可是一座兒童滑梯卻完好無缺,仿佛還可以聽到孩子們嬉笑聲。

    常允珊雙手緊緊攀住窗框,指節發白。終於,她吁出一口氣,頹然倒在車座里。災場使她渺小,她的喜怒哀樂更加微不足道。

    小山醒來,該剎那母女目光接觸,彼此得到新的了解。

    一路上不止他們的車子,許多居民都第一時間趕回來看故居。他們忍不住哭泣,坐在瓦礫中戀戀不捨,不願離開。

    小山喃喃說:「站起來,重新站起來。」

    駛到一半四驅車輛卡在泥濘里,無法動彈,前邊車輛主動幫忙,拋出繩索,扯動前輪,一下子拉了出來。

    幾經艱苦,才到達目的地。

    常允珊嘆息,「真想不到人類還需要與大自然搏鬥。」

    小山笑,「育空省漁民往白令海峽捕海產,冰海風浪滔天,每天都拿生命搏鬥,比礦工生涯更加危險,是世上最艱苦的職業。」

    常允珊說:「城市人仿佛沒有什麼好抱怨。」

    余先生笑,「那也不,水門汀森林危機四伏,公司里不少同事背脊插刀,治安差,交通擠,早上出門,晚上不一定回得了家。」

    小山點頭。

    他們到了。

    金站在大門歡迎客人,兩隻尋回犬蹲她身邊。

    花瑪一家已經第一時間回到平房裡收拾。

    老花瑪親自出來歡迎,他拖著小約伯的手。

    沈小山第一句是「各人好嗎?」

    「托賴,都好。」

    第二句話是「電力恢復沒有?」

    「正在搶修,三兩天內可以正常生活,屋子倖存,真叫我們感恩流淚。」

    他們進屋子去,看見依斯帖正與三個男孩說話。

    余先生走近,看到前妻,有點遲疑,該說些什麼呢,太親熱了,他現任妻子會否不高興?

    又靠小山這帖催化劑。她轉頭說:「不如先把發電機駁好。」

    一言提醒花瑪家男人,立刻出去操作。

    好一個小山,不慌不忙,微笑著介紹,「家母常允珊,這一位是鬆開他們的媽媽依斯帖。」

    兩位女士都順利下台。都是孩子的母親,身份有了依傍。

    正在寒暄,忽然之間,燈光都著了。大家歡呼起來。

    接著,小山的父親沉宏子與郭思麗帶著補給品也到了。

    郭思麗大約是受了驚,神情呆滯。金斟一杯葡萄酒給她壓驚。

    沉宏子低聲說:「思麗不舒服,我們回去吧。」

    思麗不甘示弱,咳嗽一聲,「我好些了。」

    「什麼事?」

    「經過農場,看到烤焦的動物。」

    那一邊余先生問:「除卻半邊園子,還有什麼損失?「

    老花瑪答:「機器停頓,酒全變質。」

    小山納罕,「酒也會變壞?」

    「不過,已算微不足道的損失。」

    小山問:「酒變壞了,不都成為醋嗎,鬆開是釀酒化學師,應向他請教,化驗結果,或許可以廢物利用。」

    老花瑪「哎呀」一聲,「我怎麼沒想到。」

    依斯帖說:「這幾天大家都忙到極點。」

    老花瑪點點頭,「幸虧酒還沒倒掉。」

    郭思麗忽然說:「葡萄酒醋是世上最名貴的調味品,我有朋友在紐約開餐館,他特約義大利南部一個小酒莊專門為他釀製這種醋,一年只生產一千瓶,不設零售。」

    常允珊也說:「我願意為花瑪酒莊代理這種品牌。」

    老花瑪笑得合不攏嘴。

    花瑪婆婆嘆氣,「這麼多親友關懷我們,真叫我安慰。」

    沉宏子說:「思麗,小山,我們走吧,不打擾了。」

    余先生抬起頭,「我想與孩子們一聚,允珊,你也回去吧。」

    常允珊想一想,「我嫁雞隨雞。」

    小山苦笑,母親仿佛比早一次婚姻更加辛苦。她輕輕在母親耳畔說:「沒有熱水洗澡。」

    常允珊卻說:「你跟你爸回去。」

    老三走近說:「暑假過去了。」

    「是,我已經取到書單。」

    他倆走到門外小山崗上。

    老三握著小山的手,「這幾天,我們與母親談了很久,把過去十多年所欠的對話全拾回來。」

    「一切,誤會都冰釋了嗎?」

    「沒有,可是,已經心滿意足。」

    「她會不會留下來?」

    「她仍然不喜鄉鎮生活。」

    「你呢,像不像她?」

    「我將前往大學寄宿。」

    「那家裡只剩下老大同老二了。」

    「他們也有計劃,鬆開會帶著哀綠綺思母子到美國加州那帕谷一間釀酒廠工作。」

    「什麼,花瑪酒莊也需要人手呀。」

    「公公想退休。」

    「嘿,聽聽這話,退休之後幹什麼,掃樹葉、種花還是釣魚?」

    老三隻是笑。

    「老二呢,他總得把家族事業幹起來吧。」

    「他也要到北部找工作。」

    小山賭氣,「這場火併沒有令你們團結。」

    「不,小山,火災更加使我們覺得,有生之年,最要緊是快樂,與相愛的人在一起,做我們想做的事情。」

    「歪理。」

    這時,郭思麗出來叫她:「小山,你必需在太陽落山前回到市區。」

    松培說:「人太多了,擠不下,你先回去吧。」

    小山向眾人話別。

    臨走前小山看到母親與老花瑪絮絮細談。講些什麼?

    郭思麗說:「常女士好像想把釀酒廠買下來。」

    小山嚇一跳:「什麼?」

    「這並非空想,誰不想擁有一座小小的葡萄園,閒時邀親友到鄉間小住,飲酒弈棋,多麼風雅。」

    「那得僱工人維修園子。」

    「舊人大可留下,生產的葡萄酒可以送人,也可以寄賣。」

    沉宏子看著女友,「你好像心嚮往之。」

    「我同常女士說,我願意入股,每年夏季我占用一個月莊園已經足夠。」

    常允珊與郭思麗合作?匪夷所思。

    沉宏子問:「你不怕大火?」

    「這種火災,一個世紀也不見一次,每種生意都有風險,企業在法語是冒險的同義詞。」沒想到這個胖嘟嘟外型有點鈍的富家女有冒險性格。

    這是大人的事。小山只為哀綠綺思慶幸,她終於遇到一個真心愛她的余鬆開,願意帶著她與孩子遠走高飛,離開過去所有不愉快的記憶,重新開始生活。哀綠綺思還有五六十年好日子。

    你看,只要愛得足夠,哪怕家人不贊成,環境不允許,對方表麵條件不足,都可以克服。沈小山對感情有了深一層認識。

    這時,雨還沒有停,肯定堅決地洗滌大地。

    前面有警車攔截,叫車輛改道。

    「什麼事?」

    「山泥傾瀉,大石滑坡,請繞道,小心行駛。」

    沉宏子說:「幸虧是白天,倘是晚上,又險多三分。」

    「看看衛星導航圖示,該怎麼走。」

    「跟大隊走不就行了?」

    郭思麗說:「要有自己的主張。」

    小山微微笑。

    這郭思麗口氣開始像她母親了。

    他嫌前妻不夠好,以「兩者之間有不可冰釋誤會」的理由分手,可是你看,一年之後,得體大方,系出名門的大家閨秀郭思麗,也露出稜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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