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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6:53:50 作者: 亦舒
他倆緊緊擁抱。
金使一個眼色,兩個外人輕輕離開。
金怪羨慕地說:「能夠被愛與愛人,真是幸運。」
小山點點頭。
鬆開忽然追上來,「小山,小山。」
小山轉過去。
鬆開抱住她大力親吻她額角,「你一到我家就扭轉多年僵局,你是我的安琪兒。」
小山笑了。
鬆開又說:「金,你也是。」
金揚手,「噓,噓,回去,我們韓人可不作興摟摟抱抱。「
老大這才迴轉女伴家。
小山經小路去收取衣物,發覺床單及毛巾上有灰煤。
不好,風向變了,吹到酒莊這邊來,得趕快通知婆婆。
小山捧著籃子往回走,經過工具屋,忽然聞到一陣異味。
這股略為辛辣刺鼻又帶點香甜的氣味,任何人聞過一次都不會忘記。
小山在同學某次晚會中聞過永誌不忘。
她朝工具屋走過去,那裡邊放著剪糙機及其他大型家居工具,收拾得很乾淨。
小山推開半掩著的木門。
辛辣味更濃了。
有人在小屋裡騰雲駕霧。
誰?
小山輕輕走進屋子。
她看不到人家,人家卻清清楚楚看得見她。
「小小一座山,被你找到這裡來。」
「松遠。」
正是老二,他光著上身躺在一張舊沙發里,正在吸一支小捲菸,手上握著一瓶夏當尼白葡萄酒。
小山走近,一手搶過他手上捲菸,放在腳下踩個稀爛。
老二笑了。
「過來,坐這裡,這張沙發歷史悠久,我們三兄弟自小坐到大,一出生就看到它,它叫舒服椅。」
小山坐到他身邊,輕輕勸他:「你怎可吸這個,你不想做人了。」
老二隻是笑,「你是個好孩子。」
「在家,我是個問題少女。」
「精神緊張,吸一隻鬆弛一下。」
「你有什麼想不開,人一接近毒品,一步沉淪,終於變成社會渣滓,肉體受毒藥控制,變為行屍走肉。」
「謝謝忠告。」
「你別嬉皮笑臉。」
「我都改過來。」
小山看著他貼著膠布的雙手,「手腳仍然痛吧。」
「不算什麼。」他喝一口酒。
「你有什麼煩惱,不妨說來聽聽。」
他卻講別的:「你出現之前,外公外婆叮囑我們三個,說是說妹妹,可卻一點血緣關係也無,你們三個行為要小心,肢體不能接觸,免生誤會。」
小山不出聲。
「你母親支持花瑪葡萄酒到東南發售,外公十分歡喜,所以你是貴客。」
交換條件。
人類概念其實仍然逗留在上古以物易物階段。
你拿什麼交換?身無長物如甘寶母子,則受人欺凌。
「你看看,」松遠聲音低沉,「一家人,幾個姓,外公是花瑪,我與老三是余,你姓沈,老大,只怕連他自己也不知原本姓什麼,這樣複雜環境長大,不容易呢。」
「是會有一股無形壓力,這也不表示你可以酗酒。」
小山收起那瓶酒。
他伸手來搶,兩人粘在一起。
松遠說:「我又犯了一規,肌體接觸。」
小山說:「回大屋去吧。」
「等我身上氣味散掉再說。」
「這酒莊等著你來承繼呢。」
「我卻想去城市體驗生活,鄉鎮農耕辛勞,實在不是我那杯茶,酒莊情願讓給老大,你看他多苦命。」
「胡說,他是鬚眉男子,命運靠雙手創造。」
「小小一座山,你樂觀得叫人討厭。」
「這是事實,他不久會成為花瑪家支柱,把酒莊發揚光大。」
「日本人對我們的冰酒十分欣賞,今秋,我們會運出第一箱,均由你母親安排。」
這時天色漸暗,他們並沒有開燈。
「小山,你可聞到空氣中異味?」
小山悻悻然,「你還說呢。」
「我指山火引起的焦味,像天使在雲層上烤焦了麵包。」
小山點點頭。
他形容得趣怪,但這是事實。
「昨日救火,發覺大半座山已經著火焚燒,火場如煉鋼廠一般,我們頭髮捲起,皮膚炙痛。」
煉獄。
華裔一早有這種形容詞,小山不敢說出來。
這時,工具房的燈忽然開亮。
老三站在門口。
「小山,你在裡邊?快出來,你爸媽均有電話找你。」
小山應了一聲自舒服椅上站起來。
老三看著他二哥,「你要小心。」語氣不甚友善。
松遠不想與弟弟吵架,佯裝沒聽見。
小山拉一拉老三袖子。
走到門口,松培說:「你要提防他。」
小山訝異,「他是你的兄弟。」
「他是家中黑羊,去年暑假在酒吧醉酒鬧事,全靠外公擔保才能走出派出所。」
小山說:「我只覺得你們三兄弟都是好人。
老三停了腳步。
這時,金毛尋回犬奔出來迎接他倆。
老三說:「他在酒吧里拖拉的,是一個女子。「
呵,罪加三等,只有最下流的男人才對女人動手。
「小山,你要小心。「
這時,外婆的聲音自身後傳來,「你們都要小心。」
小山轉過頭去。
外婆話中有話:「父母不在身邊,等於少了守護神,你們得好好保護自己。」
小山連忙答是。
外婆說:「氣象台說會下雨,可是三幾厘米,做泥漿都不夠,有什麼用?」
她長長嘆息,臉上皺紋,又深了幾分。
小山回到屋裡,發覺父母均找她多次。
她首先找到父親。
沉宏子聲音有點陌生,他可能在一個雞尾酒會,背景有樂聲笑聲,城市人最懂尋歡作樂。
「小山,說好一天兩個電話。」
「是,是。」
「你媽媽終於與余某註冊成為夫婦,他那三個孩子知悉消息沒有?」
「還沒說起。」
「他不是愛子之人。」
「爸好像有點不甘心。」
「我怕你母親選擇錯誤。」
其實她已經錯過一次。
「爸,所有選擇,最終都叫我們後悔。」
「你說什麼?」
「你自己也有女朋友呀。」
「你不知道,常允珊這人沒有腦子,我怕她遭騙。」
「爸,我不說了。」
「我知道,總理找你有急事商量,還有,你的電話缺電。」
「全中。」
小山急急撥電話找母親。
常允珊愉快地說:「小山,媽媽結婚了。」
「有照片看嗎?」
「這就電傳給你。」
照片裡的母親站在玫瑰花圃前,穿著淡灰色生絲小禮服,戴一頂小小網紗帽子,十分得體,手臂挽著余先生。
小山這時發覺,最英俊的老二松遠,長得與父親幾乎一模一樣,不過他是混血兒,鼻子更高。
兩個中年人看上去高興極了,像是已經努力成功,把過去所有陰霾都拋在腦後,過了蜜月再說。
下一站,他們去巴黎。
小山吁出一口氣,真難得他倆找到快樂,值得慶幸。這時,小山想法已完全不同。
她的眼光已經擴遠放寬,有時,人真需離開巢穴往外走走。
花瑪外婆過來說,「他們的父親已經舉行婚禮。」
小山點頭,「我剛知道。」
不知為什麼,她垂下了頭。
「遙祝他們生活愉快。」
外婆遞一小杯蘋果西打給小山。
她們碰杯,「健康,快樂。」
金出來加一句:「世界和平,安居樂業。」
外婆說:「三個男孩呢,把他們叫來。」
老三最聽話,「我在這裡。」
「你去把老大自甘寶家找來。」
老大也會做人,他自廚房探出頭來,「我沒出去。」
外婆點點頭,「松遠呢?」
老三冷笑一聲,「我去叫他。」
老二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外婆找我們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