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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6:53:50 作者: 亦舒
沈小山肅然起敬。
這才叫是一個社區。
松培說:「柏樹與杉樹等閒三十尺高,可是火頭鼠到樹梢,噴上半空爭取氧氣燃燒,像通紅一座山似壓向消防員,幾百人看去像螞蟻,一般彷徨無助。」
金不出聲,跌坐在椅子上。
「西邊是一列百來戶高級住宅區,居民大感惶恐,已利用泳池水淋濕屋頂以防萬一。」
「不至於吧。」
老花瑪嘆口氣,「只得走著瞧。」
金吁出一口氣。
小山想問:那麼,葡萄園呢?她硬生生把問題吞回肚中,兆頭欠佳,不問也罷。
金說:「冰淇淋做好了。」
另外有兩把聲音說:「我要一大碗。」原來是鬆開及松遠回來了。
自製冰淇淋甜滑輕軟,與街上現賣的不大相同。
鬆開忽然輕輕說:「小山,央你做一件事。」
「沒問題。」小山覺得榮幸。
「尚有半桶冰淇淋,請你幫我送到路盡頭小屋去。」
「給誰?」小山好奇。
這時,他外公叫:「三兄弟過來,我有話說。」
老大露出略為逼切的眼神,小山連忙點點頭,他放心了。
小山挽起冰淇淋桶往路盡頭走去。
林子邊有一條小溪,已經干到看見石卵底,溪畔有一間小木屋。
誰,誰住這裡?
她走近已經有狗吠叫起來。
小山看到兩隻孔雀朝她走近,一隻雄的忽然開屏,像是與客人比美。
小山笑了,太有趣啦,孔雀當雞鴨鵝那般飼養。
大門打開。
呵,是她。
小山見過她,她是老大的女朋友,在林子裡親熱那個,近距離看,更深覺是個美人:高挑身段,豐胸細腰,大大褐色眼睛,歐裔雪白肌膚。
小山笑著把桶子給她,「叫我送來呢。」
她笑臉像花朵般綻開,伸手接過,轉過身子去叫:「約伯,約伯。」
誰是約伯?
只見一個小小男孩咚咚咚跑出來。
小孩只得兩三歲,尚未及入學年齡,可是十分精靈,一見就知道是好吃的來了,雀躍拍手。
美少婦說:「我兒子約伯,我叫哀綠綺思。」
小山吃一驚。
她已婚,有一子。
少婦輕輕解釋:「我丈夫工傷辭世已有三年,他沒見過約伯,我是寡婦。」短短几句話,已是一個女子不幸的半生。
小山不知說什麼話才好。
「鬆開叫你來?」小山點點頭。
「你是鬆開的妹妹吧。」小山又點點頭。
「勞駕你了。」
她把冰淇淋勺出,把冰桶還給小山。
小約伯已在大快朵頤,吃得一臉一身,非常快活。
「我告辭了。」
小山不便多話,她緩緩走回花瑪家。
經過後園,看到晾出衣物已干,她取來藤藍把衣服收起折好,捧回屋內放妥。
金贊道:「真是生力軍。」
小山想開口,卻有點躊躇。
「怎麼了?」金一眼看出女孩有話想說。
「這個城鎮,似世外桃源。」
「多謝讚美。」
小山回房看書。
稍遲她與父親通了電話——
「看到許多從前未見過的人與事,大增見聞,余氏三兄弟友善禮貌,十分有教養,與外公外婆親厚,我與老三談得來。」
她又與母親聯絡上。
「可是已經註冊?」
「需輪候一個星期。」
小山問:「緊張嗎?」
沒想到常允珊會嘆口氣,「被你猜中。」
小山笑出來。
「小山你心情比從前好。」
「是,小城空氣水質食物都對人有益。」
「三兄弟可客氣?」
「他們肯定是好孩子。」
「既然已經認識他們,我不妨對你說,老二與老三才真正是余家孩子。」
小山一時聽不明白,「什麼?」
「老大不是余君所生。」
小山好不訝異,「他是誰,他是領養兒?」
常允珊苦笑:「是這樣的:花瑪女士在嫁余君之前,已經有一個孩子,他就是老大。」
小山呵地一聲。她心中忽然無比同情余鬆開。
「花瑪女士後來添多兩個孩子,為著方便,把老大也改姓余,你懂了吧。」
「明白,鬆開與弟弟們同母異父。」
「你知道他們名字?你真好記性,虧你了,他們名字古怪難記。」怎麼會呢,怕是她對現任丈夫前妻子女有潛意識抗拒。
常允珊又說:「花瑪女士又再次結婚。」
小山忽然這樣說:「那也很好,一次歸一次,絕非爛帳。」
「喂,你懂什麼?」
「有些女子一輩子稱小姐,也不見得沒有男伴。」
「你喜歡他們,也是一種緣分。」
「我自己沒有外公,叫花瑪先生外公,份外親切。」
「那你是去對了,電傳照片中你曬得一臉通紅,當心皮膚損傷。」
「我不怕。」
常允珊嘆口氣,「『我不怕』這三個字是少年人最愛用句子,阻止不了,你自己小心。」
「明白。」
母女停止對話。
這時老三過來叫小山:「外公請你也來。」
小山好奇,跟著他出去。
只見老花瑪在後園糙地上擺了一張長桌,鋪上雪白台布,桌子上放著三瓶葡萄酒。
「小山,過來試花瑪酒莊的新酒,請多賜教。」
小山受寵若驚,十分歡喜。「不敢當,不敢當。」
只見三瓶酒顏色完全不同,在陽光下煞是好看。
花瑪指著粉紅色瓶子說:「這是白色禪芬黛,我們試一試,鬆開,開瓶。」
老大手法熟練,開了瓶塞,把酒斟進杯子裡,那酒色像寶石般閃爍。
大家輕輕嘬一口,蕩漾杯子,嗅嗅酒香,又再喝一口。
「小山,請給點意見。」
小山一本正經,像品酒專家似說:「新鮮、活潑,有橡木味,含杏子香,及梨子清新,最適合配奶油汁雞類主食,感恩節喝它最好。」
老花瑪聽了樂得大笑,立刻說,「聽聽,這孩子多麼識貨。」
老三朝小山夾夾眼。
他們的外婆也出來了。
「喝口水,清清口腔,再試花瑪酒莊的鎮山之寶。」
小山見那是一瓶琥珀色的梅洛。
「我們每年只產一萬箱梅洛,得過卑詩省比賽第一名獎,遠近弛名。」
「用何種葡萄?」
「園內種植十種葡萄,包括阿基利亞——那是一種大顆匈牙利級葡萄。」
老三笑,「小山問與答均頭頭是道。」
外婆說:「你們要加油啊。」
老大斟出梅洛酒。
小山嘬一口,「驚為天人,」她語氣誇張:「充滿活力的櫻桃及覆盤子香氣,兼備黑加侖子芬芳,優雅如絲絨般質感最適合配肉享用,這瓶酒售價如在二十元以下是真正優待顧客。」
老花瑪大樂,「嘿,它售價才十六元九角九分。」
這次連老二都說:「小山真會說話。」
「最後一瓶,是花瑪的莎維翁。」
小山說:「我愛喝這個。」
「你小小年紀怎麼懂得品酒?」
「家父嗜酒,我耳濡目染。」
小山嘗一口莎維翁,又有話說:「美麗的金色葡萄酒,帶香糙及橡木味感,具歐陸風味,配海鮮夫復何求。」
花瑪非常高興,呵呵大笑。
小山問:「沒有夏當妮嗎,沒有寶珠莉嗎?」
酒名真正美麗動聽。
「我們有蘋果西打。」
小山叫出來:「西打伴芝士麵包已經足夠。」
誰知金捧著一壺蘋果酒走近,「來了來了。」
一家人興高采烈。看得出他們真為這幾隻本地葡萄酒驕傲。
小山有喝過品質更好的酒嗎?
她側著頭想一想,沒有,管它是法國波多或勃根地,甚至義大利利塔斯肯尼,名牌如羅斯齊,或者還不及花瑪園子的土酒。
她舉起杯子,「健康、快樂。」
老花瑪擁抱小山一下,「多謝你的祝願。」
這時,老大取過兩瓶葡萄酒想從後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