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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6:53:50 作者: 亦舒
旅程剩下來時間安然無事。
電視螢屏上有節目選舉十大最性感電影。
鄰座一位太太看了名單冷笑連連,嗤之以鼻,顯然反對到極點。
她的同伴笑問:「你又有什麼意見,本世紀哪套影片可得頭獎?」
那位中年太太答:「我肯定是希治閣的《後窗》,毋需商榷。」
小山想,有那樣的一齣戲嗎,她得找來看看。
她說下去:「性感是男女之間愛與欲一種似有似無的張力,同剝光衣裳滿床打滾一點關係也無。」
「噓。」
她倆笑了。
到處都是有學問的人呢。
飛機降落,小山接受警方問話後離去,站在馬路中央,她有一刻猶疑,隨即到長途公路車站去。
她坐到旅遊車最後一排。
這時,離家已有十八小時。
小山不覺累,她取出攝影電話,舉高替自己拍了幾張照片,電傳回家給父親。
旅遊車在寬闊公路上疾馳。
這個國家真奇怪,到處都是綠林流水,他們的路名也跟著環境走;每個城鎮都有綠木路、野林巷、北林道、羅賓漢街、千道川路……
一位老太太見小山凝神看風景,輕輕說:「春天更美呢。」
旅遊車半途歇息讓乘客方便兼買杯咖啡。
小山見超級市場有極大極美白桃,買了幾隻剝來吃,汁水淋漓,十分痛快,既飽肚又解渴。
呵,變流浪兒了。
母親此刻是否在倫敦某教堂行禮?媽媽小山恭祝你白頭偕老,生活美滿。
車子繼續向前駛。
到了總站,小山背上背囊下車。
站長問她:「認得路嗎?」
「我去露意思溪。」
「找誰?」
「花瑪家。」
「花瑪酒莊?頂頂大名。」
小山又驚又喜,是一家酒莊,那是怎麼一回事?
「記住今年的葡萄酒,天氣酷熱干慡,一連兩個月沒有下雨,破半世紀記錄,葡萄卻特別香甜豐收。」
「這裡有葡萄園?」
「唷,小姐,你好不孤陋寡聞,什麼,只有義大利塔斯肯尼與法國波濤才生產葡萄?」
啊。
小山雀躍。
這真是意外之喜,想都沒想到農夫家是一座葡萄園及釀酒廠。
「老花瑪每年都送酒給我們喝。花瑪家葡萄酒全國享有盛譽,可是他獨生女卻沒有興趣承繼事業……咦,你是誰?」
小山露出笑臉,「我是客人。」
「我知道了,你是花瑪外孫的小女朋友,可是這樣?那三個男孩有一半華裔血統呢。」
小山忽然問:「你們可有歧視華人?」
站長看著少女,很認真地說:「我不會回答這種問題,各人感受不同。」
「謝謝你。」
「那邊有計程車,十多廿元車資,你可以到達花瑪酒莊。」
小山抬頭張望,希望有人來接,但是沒有。
車子駛抵花瑪家,她下車來。
轉頭一看,呆住。
原來花瑪家平房的位置在一座小小山丘上,往低看,是一望無際一行一行翠綠色葡萄園,工人正在做收成工作。
藍天白雲,陽光普照,叫小山深深吸氣。
呵,畢竟沒來錯。
這時,有兩條金色尋回犬飛奔近,圍著客人打轉。
一個胖胖的管家出來問:「是沈小山嗎?」
「是我。」
管家笑著抹去手上麵粉,「他們都在園子裡,讓我介紹,」她指著尋回犬,「那是醇酒與美食,我叫金,我是廚子兼管家,負責七八人飲食,有什麼事,你找我好了。」
「請帶我到房間。」
「這邊。」
平房角落有一閣樓,連著小小露台,推開窗房,只看到鮮粉紅色流浪玫瑰攀滿一牆,那香氣被陽光蒸了出來,洋溢在空氣中,叫人心花怒放。
「嘩。」小山忍不住這樣說。
「喜歡嗎,」金笑著,「祝你有一個愉快的假期。」
她出去了,半晌取來一盤食物,是自家烤的麵包以及辱酪水果牛奶,十分簡單,卻又豐盛。
小山先沐浴,接著大吃一頓,又到處拍照。
屋子布置基本樸素:原木長台長凳,可坐十餘人,大安樂椅對牢壁爐,十一月就可生火。
大門敞開,不關上,也不鎖。
這完全是另一個世界。
金在廚房做巧克力餅乾。
她抬頭對小山說:「三兄弟及外公外婆都在地里工作,今年大豐收,葡萄這件事很奇怪,天氣越壞,土壤貧瘠,它越生長芬芳。」
有這樣的事。
「雨水一多,土質肥沃,它長枝長葉,反而不長果實。」
「葡萄園有多大?」
「呵,千多公頃地吧,山坡另一邊是廠房,可要下去看看,醇酒美食會帶你走。」
兩隻狗巴不得可以外出奔走。
他們氣呼呼趕到地里,只見印籍工人背著籮子用剪刀逐束葡萄剪下,原來這個過程仍然全靠手工,人手萬歲。
小山不到一回已經汗流浹背。
工人把葡萄集中在拖拉機車斗里,運往酒廠處理。
這時有人走進,「你是小小一座山。」
小山聽見這樣稱呼,滿心歡喜,覺得似印第安人的名字;坐著的牛,糙藥帽子……對,她正是小小一座山。
「我就是她。」
對方是一個穿工人褲的少年,同小山差不多年紀,他說英語:「這時候才到?我們一早等到傍晚。」
如此友善,叫小山放心。
少年濃眉大眼,十分漂亮,正好是一般人心目中混血兒模樣,他改用普通話:「我叫余松培,三兄弟之中我最小,大哥與二哥正在廠房與經理說話,每個暑假,我們都來園子幫手。」
「你會中文。」小山意外。
「呵,小時候父親嚴刑敲打著強逼學習,今日會講會聽,書寫還是不行。」
小山笑了。
他上下打量小山,「因此,你將成為我們妹妹?」他們也都知道了。
兩人都露出黯然之色。
他對她,或者她對他,都毫無偏見,可是,余松培明顯不希望父親娶小山的母親,沈小山也不高興母親嫁給余某人。
余少年抓抓頭,「也許,我們可以做朋友。」
「朋友。」小山伸出手去。
兩個人握手。
身後有人說:「沈小山來了?」
那是一個滿頭銀髮的老人家,壯健如牛,可見陽光空氣真正有益。
他戴著糙帽,可是皮膚還是曬的黎黑。
小山連忙稱呼:「花瑪先生,你好。」
「小山,叫我外公好了。」
小山微笑。
外公也笑,「同你外婆一樣,是個美人呢。」
噯,這個家庭不錯。
老人忽然凝視遠處,伸手指著遠處。
小山朝那方向看去,什麼也沒有看到。
松培說:「那邊,看著灰色濃煙沒有?那是山火。」
小山看仔細了,是有一縷濃煙緩緩伸起,與雲層連接。
老人說:「已經控制住,不礙事,源頭在巴利埃區。」
「大哥二哥收工沒有?」
「咦,他們來了。」
小山看見兩個大漢走近,他倆與松培不同,比較嚴肅,朝小山點點頭,隨即與外公談起公事。
松培說:「我陪你去看廠房。」
廠房全用巨型不鏽鋼蒸漏機器,工作人員穿白袍戴手套口罩來回巡視。
再也不會看得到用腳踏葡萄取汁的情況了,小山悵惘。
空氣中全是水果香味,叫人垂涎欲滴。
回到平房,只見大哥二哥脫去汗衫,光著膀子在吃水果,一見小山,慌忙取襯衫披山。
金笑說:「今時不同往日,家裡有客人呢。」
小山覺得不好意思。
那兩個英俊高個子自我介紹:「我是老大鬆開」,「我是老二松遠。」
「我是小山。」
他倆見小山打扮樸素,舉止有禮,略為放心。有其女必有其母。
這時外婆捧著一盤燒牛肉出來,三兄弟一見連忙撲上去搶吃。
什麼肉這樣香?伴蔬菜沙拉夾麵包是最佳晚餐。
外婆過來擁抱沈小山一下,「當作自己家裡一樣。」
「小山這樣瘦小,吃多一點。」
「去年兩個日本美術系交換學生來住了一個多月,胖了十磅才走,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