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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6:53:43 作者: 亦舒
「至於你我生母是誰,也毋需理會。」
英抬起頭來。
「你有許多功課要趕出來,如不,則需多讀一年。」
「我情願趕。」
「我幫你。」
「好,明天開始。」
「那個朱樂家,我們都喜歡他,他有勇氣,不怕白人黑人。」
英笑得落淚。
揚說:「不夠膽子,誰敢追求你?不過白人又還客觀些。」
英說:「揚,換一個話題。」
他們說到希臘政府又問英國索還阿爾琴大理石雕塑一事。
揚說:「所謂阿爾琴大理石,其實是雅典巴特農神殿牆上一幅浮雕,一八一一年被考古學者阿爾琴爵士帶返倫敦,其實是搶掠盜竊行為。」
英說:「整座大英博物館模仿巴特農神殿建造,館內的東方文物部有一列列中國佛像頭部與手部作拈花微笑狀,全從石像砍下運走——」
看護進來說:「讓病人休息。」
揚問:「你是否英國人?」
看護笑嘻嘻,「我正是希臘裔。」
大家都笑了。
兩個星期後,小英出院。
她頭上已長出茸毛似短髮。
新骨髓即時開始運作,紅白血球數目恢復正常。
安德信母女都得到重生機會。
林茜放下心頭大石,出差往非洲,前象牙海岸一帶內戰連連,亂成一片,極需關注。
彼得如常回公司主持大局。
英返回校園。
那樣混亂場面忽然又平靜下來。
英定時返醫院檢查,監視病情,每次都得到好消息。
英參加了一個互助會,這個會的成員很有趣,全屬華裔兒童領養人,定期聚會,籌劃活動,幫養父母更和諧了解地帶大這一群來自遠方的孩子。
英成為他們的非正式顧問,她本身是活生生例子,可以提供許多實例:受同學取笑該怎樣應付,到何處學習華文,應否回鄉尋根,哪幾個節日非過不可,平時,穿西服還是穿中裝……
英都儘量為養父母解答。
會裡有不少專家提供意見,但他們都喜歡英出來現身說法。
「你長大後可寂寞?」
「長大後只覺幸運。」
「你是否真正與養父母有深切感情?」
「我們真愛對方。」
「可以舉例說一說嗎?」
「先一陣子,家母需要做肝臟移植,我與兄弟願意捐贈,而家母,隨時會為我倆擋子彈。」
養父母們聳然動容。
「假如有人追問為什麼要領養他們,怎樣回答?」
英抬頭說:「我家的老保母時時說:『那是耶穌給的禮物。』」
家長們釋然。
那一日,英為他們講解華人冬至這個節日,從太陽移位到南回歸線說起,白裔嘖嘖稱奇:「原來你們一早已有天文地理。」
那天回家,璜妮達問她:「英,你見過揚沒有?」
英一怔,「什麼事?」
「我兩日兩夜沒見過他,你上次看到他是幾時?」
英想一想,「星期一下午。」
「那已是三天前的事了。」
「他沒有打電話回來?」
「音訊全無,護照、衣服,全在房間裡,只駛走一部吉普車。」
英楞住,她說:「我找他的朋友談一談。」
英回房打了十多通電話,可是朋友都說這一兩天沒見過揚。
英開始像璜妮達般擔心起來。
英找到養父商量:「我們想報警。」
「英,他是否在別省有活動,你一時想不起?」
「他沒提起。」
「查他電腦日誌。」
一言提醒了英。
她走到兄弟房間,按下密碼,查看他的日誌。
最新一項約會記錄是三日前星期一下午:慈恩孤兒院領養部。
英驀然抬頭。
揚一直說他不擬追究身世,此刻又為什麼追查到孤兒院去?。
英放下一切出門。
璜妮達滿頭汗追上:「你一定要告訴我去什麼地方。」
「璜,你隨時撥我手機號碼。」
她駕著車子先到慈恩孤兒院。
負責人對她說:「是,我們的確在星期一見過安德信揚,已把他所要的資料交給他。」
「我是他妹妹,可以告訴我是什麼消息嗎?」
「資料只屬於當事人。」
英嘆口氣。
她獨自到派出所報案。
亞裔警官看到一個黑人青年照片,忍不住問:「這是你兄弟?」
「我倆都是領養兒。」
「請到這邊登記資料。」
英帶著揚的護照,她把兄弟車牌及信用卡號碼告訴警察。
「他行為可有不良記錄,他可有損友?」
英一一否認。
「你可以走了,一有消息,我們會通知你。」
英面如土色回到家中,一言不發,璜妮達反過來安慰她:「那麼大一個男子,走失也不打緊,誰敢動他歪腦筋。」
「揚活了這麼大歲數,從未試過離家出走。」
「這一陣家裡多事,他受到壓力,也許到朋友家散心。」
英搖頭。
「可要通知林茜?」
「不要驚擾媽媽。」
「你一個人做事要當心,可要找蜜蜜幫忙?」
「蜜蜜也是個女孩子。」
「你那些男朋友呢?」璜忿忿不平,「全是好天氣之友?」
有一個朱樂家……
英問他:「你可有時間來一下?」
朱三十分鐘就趕到安宅。
英剛接到警方電話,「是,是,我馬上去。」
英掛上電話,「警方查到揚最近用信用卡時間是星期日凌晨,在史嘉堡汽車旅館。」
璜妮達說:「你當心。」
英忽然鎮定,「阿朱,跟著來捱一次義氣。」
她飛車到史嘉堡汽車旅店,駛進停車場,便看到一個警察站在輛黑色吉普車前。第七章 那車子正屬揚所有。
警察迎上來,「管理員說他入住三十七號之後,沒有再出來。」
英吸進一口氣。
她伸手敲門。
沒人應。
英揚聲:「我是小英,揚,請開門。」
仍沒有人應。
警察示意英退開。
「我是警務人員,揚安德信,我們知道你在房內,我們將破門而入。」
警察伸腿一跺,就踢開汽車旅館房間的單薄木門。
房內傳出腐臭之味。
英的心一凜。
她與警察一起搶進黝暗房內,只見地上全是酒瓶與排泄物,臭污之味撲鼻而來,中人慾嘔。
英不顧一切走進房去。
只見揚躺在床上,一絲不掛,口吐白沫,昏迷不醒。
警察立刻電召救護車,他戴上橡皮手套,過去探昏迷者鼻息。
他鬆口氣,「還活著。」
但是渾身污穢,已不似人形,與動物無異。
警察隨即撿起一隻小瓶與注射器,「呵,大K,怪不得。」
英握緊拳頭看牢警察。
「他是癮君子。」
「不,他從來不用毒品。」
這時,救護車嗚嗚來到。
旅館管理員看到房內臟亂臭,不禁喃喃咒罵:「黑鬼還有什麼好事!」
英忽然伸手推那大漢,「你說什麼?」
朱樂家連忙掏出出兩張鈔票塞過去,一邊拉開女友。
大漢接過鈔票悻悻退後。
護理人員連忙把揚抬上救護車。
在急救室醫生向英解釋:「俗稱大K的毒品其實是一種動物用鎮靜劑,農場可以自由購買,流出市面,成為年輕人最時髦毒品,注射後飄飄欲仙,快活無邊,過量服用有生命危險。」
英紅著雙眼爭辯:「他從來不煙不酒。」
醫生勸慰她:「我相信你,但什麼都有第一次。」
朱樂家這時開口:「英,是否應該通知家長?」
一言提醒了她,英立刻告訴璜妮達。
三十分鐘後彼得安德信聯同律師趕到。
彼得雙臂摟住女兒,「已通知林茜返家。」
「媽媽公幹,別去打擾她。」
彼得奇異地看著英,「兒子有事,她當然要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