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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6:53:43 作者: 亦舒
英笑,「可是,當時為什麼看不清呢?人們老是錯愛。」
「今日你把納奧米布列加貼一百萬美金送給我也不要。」
「你幾時愛上該女?」
「九個月前。」
「現在愛誰?」
「最愛家人。」
小英揶揄他,「唏,我也有份,多好。」
「你的唐人男友可有來探訪?」
「他們逃也來不及,怕我扯住他們的衣角哀哀痛哭纏牢不放,試想想:一個病人,又來歷不明,身份太沉重了。」
揚也這樣說:「他們配不起你。」
英微笑,「我也這樣想,不過,是否應當嚴峻的考驗別人呢,我又認為不恰當。」
林茜進來,「在談什麼?」
揚說:「我與英最投契,有說不完話題。」
林茜微笑,「那樣最幸運。」
英說:「兩個不相干的孤兒,因為媽媽緣故,被拉到一塊,成為至親。」第六章 這時病房門又推開,原來是彼得安德信直接由飛機場趕到,手上拿著大盒禮物,一臉鬍髭渣。
小英歡呼,渾忘一切煩惱。
她的手術定在下周一。
在安家是大事,對醫院來講,稀疏平常,屬日常營運之一。
彼得悄悄與林茜說:「是生母!」
林茜點頭。
璜妮達是安家一分子,她插嘴:「你可有問?」
「問什麼?」
璜妮達忿慨,「當日為什麼把幼嬰扔在街角?難道這樣問算是無禮?」
林茜不出聲。
「她姓甚名誰又幾歲?一直住在什麼地方?以後打算怎樣對小英?這些日子,她吃睡如常?」
彼得說:「璜,請給我拿咖啡來。」
支開了她,兩人鬆口氣。
「這次現身她也需要極大勇氣。」
「我們一家應與她見個面吧。」
林茜說:「她已經走了。」
彼得大表意外,「什麼?」
「她完成使命,走了。」
「沒與小英相認。」
「各人想法不一樣,她已悄悄離去。」
「何等意外。」
璜妮達捧著咖啡進來,聽到也不作聲。
「多麼奇怪的女子,每次做法都叫人訝異。」
璜妮達這次說:「走了也好,英的生活可重趨正常。」
林茜說:「也許,應待華人夫婦領養小英。」
彼得答:「華裔嬰孩難尋同種族養父母,華人只占五分一領養個案,華裔家庭少與社工機構接觸,他們領養孩子理由,也與白人家庭不盡相同。」
「所以嬰兒給了白人夫婦,屢見不鮮。」
彼得咳嗽一聲,「林茜,我再次要求複合,我們是一家人,沒理由分開。」
「彼得,小英即將痊癒,難關一過,我體力可以應付的話,一定會投入工作,我始終不是一個好主婦,讓我們維持現狀。」
璜妮達瞪她一眼,「固執如牛。」
林茜把管家推出門外,「今日你是末日天使,來審判死人與活人嘛?」
「璜說得對。」
「彼得我們都愛你,但我不想回到從前冷戰歲月。」
「我會努力爭取。」
「之前不是聽說你與火石輪胎女子約會?」
「我與她一起不自在。」
「給些時間。」這名前妻真開明。
「林茜,我已活了超過半世紀,下了班只想擱起雙腿像今晚般聊天喝咖啡,誰還耐煩穿成企鵝似在宴會廳雙眼凝視女伴含情脈脈……博取什麼?」
林茜笑,「你的確什麼都有了。」
「希望小英恢復健康。」
他們舉起咖啡杯祝願,「健康。」
周一,大日子。
小英進手術室時嘻嘻笑,林茜份外心酸。
李月冬醫生心情大好,「林茜,我不會給病人家屬虛妄希望,但是這次我真的十分樂觀。」
彼得整個人垮垮的,不住搓著雙手。
李醫生說:「揚,你與父親去打一場壁球好了。」
彼得答:「醫生真是鐵石心腸。」
醫生笑,「交給我。」
李醫生陪著病人進手術室……
林茜說:「人類醫術也真的進步了,我倆是鐵證。」
彼得想一想:「卻仍然只有治療,沒有預防。」
「噓。」
只見揚在看一份報告,林茜說:「讀給我們聽了解悶。」
「這份報告自網上下載了給小英看:『白人家庭領養兒童,不一定只因不孕,不少家庭的子女長大了,基於愛心,願意照顧身心可能有障礙兒童,除了在本地領養,還可透過中國政府提供的國際領養機構……』」
林茜說:「同事徐慧晶去年往中國福州領養一名女嬰,很健康活潑,一提起幼嬰,她立刻會笑。」
揚說:「全是女嬰。」
「據統計,每年有百萬計女嬰遭遺棄。」
「二十年後女性人口流失將造成不可思議的後果,為什麼越是文明古國越是歧視女嬰?」
林茜說:「有幾本書寫這個現象,基於政治因素,吞吞吐吐,未能暢所欲言。」
揚說:「我替女性不值。」
「若干年前,社會資源有限,女性教育水準普遍低落,找不到較好工作,又因體質,不能做勞工,沒有收入,便遭人歧視。」
「原來如此。」
「徐慧晶曾向我說:她在廿世紀七十年代出生,可是她母親仍有重男輕女思想,自幼對她兄弟有求必應,對她則諸多推搪。」
「也許是慧晶多心了。」
「其實慧晶資質品格均勝她兄弟多多。」
揚忽然說:「奧都公卻沒有這種想法。」
「所以小英這件事暫時不告訴他,免他操心。」
「耽會我與揚去看他,免他疑心。」
大家重重吁出一口氣,將炭酸氣吐出胸肺,像是舒服了許多。
彼得公司有人來找,他們在走廊上密斟,終於他無奈說:「有一個大客戶一定要見我。」
林茜說:「你去吧,這裡有我。」
揚說:「我去找奧都公喝杯咖啡。」
「開著手提電話。」
所有人走開,還有媽媽。
這時,有人悄悄走近,「安德信太太?」
林茜抬起頭,看到一個華裔青年。
她立刻問:「你是小英的朋友?」
「我是工程系同學朱樂家,昨日才聽蜜蜜說英要做手術,這一學期我在愛門頓羽球集訓,來遲了對不起。」
那俊朗的華裔青年長得像東洋人漫畫中素描的正面角色,濃眉大眼,笑容可掬。
他手中拿著一束小小紫藍色毋忘我,一本英文書,打算送給小英。
林茜馬上對他有好感,「英在手術室,醫生會間歇同家屬匯報。」
「我竟不知她病重。」
林茜答:「來得十分突然,大家都吃一驚;你是小英好友?」
朱樂家忽然有點忸怩,「英不知我存在。」
「怎麼會。」
「我不過是芸芸眾生中一名。」
說著面孔忽然紅起來。
林茜微笑。
她想起少女的她追求者多得叫她父親拔掉電話插頭,又對上門按鈴的男同學惡言相向。
林茜十多歲時喜歡穿窄衫、短裙,像個模特兒,活脫是典型蠢金髮女,一點宗旨也無,一天活到另一天,快樂似神仙。
她吁出一口氣,擺出一副家長模樣:「工程科範圍廣闊。」
「我專修橋樑建築。」
「多麼有趣。」
少年打鐵趁熱,「可是都不及新聞行業多采多姿,我自幼追看『林茜說……』時事節目,只見你大江南北五湖四海,無處不去,社會五花八門奇異現象,你深出淺入,一一道來,叫觀眾心曠神怡,大開眼界。」
好話誰不愛聽。
林茜本來繃緊神經被朱樂家逗得輕鬆起來。
這時看護出來,「安德信太太,手術進展良好,病人情況穩定,約三十分鐘後可以出來。」
朱樂家「呀」一聲,跌坐在椅子上。
可見小英在他心目中地位不輕。
他更加活潑了,「剛好趁英甦醒把書送上。」
「是什麼書?」
他給林茜看,是福克納的「聲與怒」,林茜噫的一聲,他接著打開扉頁,林茜更加詫異,原來右上角有福克納親筆簽名。
朱樂家說:「我自網上拍賣得來。」